（六）
楼梯口的灯有些昏黄，照在小乔的肩上，在她身周融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孙策可以很明显的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和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一起，伴着爽朗的笑语浮动空气里：“姐夫，我好心来看你呢，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孙策无奈的侧身让她进来：“你喝酒了？这么晚还在外面乱逛？”
“没事！”小乔随意甩甩手中的包，屋内明亮的灯光照在她微微扬起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我酒量好着呢。几个朋友闹着玩，她们都回去了，我想想你新租的房子不就在附近嘛，上来看看。楼梯，有点黑啊……”
孙策轻轻摇头：“你还来看我，自己就够让人不放心的了。”
小乔龇着牙扮个鬼脸，高跟鞋刻意踏的咚咚响，边笑边环视房间：“屋子还挺大的嘛……”
清丽的声音到此，嘎然而至。静默一分钟后，小乔轻柔而略显迟疑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家里……有客人啊？”
孙策转头，发现周瑜坐在桌旁，双目微瞪，似乎一时间有些错愕。再细看时，他惊讶的神色似乎转瞬即过，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站起身对着小乔微微点头。
孙策作为主人自然得先开口：“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杂志社最漂亮的美女，人称小乔。”
小乔方才昂的高高的尖俏的下巴低下去，敛目柔声说：“你好。”
“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挚友，周瑜。”
周瑜往前走了两步，语调轻柔沉稳：“你好。”
小乔偷偷整了整自己的外套，略微沉默，终于又抬起头，双目闪亮的望着周瑜，又说了一遍：“你好！”
周瑜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跟着也重复了一遍：“你好。”
小乔的脸忽然烧起来，仿佛刚才的酒意此刻才涌上头脑，铺天盖地的红晕在她脸颊上蔓延。她嗫嚅着，又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很高兴认识你！”
猛然转过身，没头没脑的冲孙策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聊，我先回去了！”没等孙策做出反应，掉头就走，仿佛夺门而出。
哒哒哒的高跟鞋声沿着楼梯一路远去，逐渐消失。等门外细微的回声也消弭不见，屋内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孙策微微睁大了眼：“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瑜似乎有些担心：“她好像喝醉了，自己回去没问题吗？”
孙策摆手：“她喝醉？这丫头能喝着呢。不过今天也太反常了点……”
周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微微眯起眼睛，揶揄问：“你刚才跟我介绍，说她是谁？”
“我、杂志社的美女员工。”
“不止吧？她进来时我好像听她叫你——姐夫？”
孙策顿了顿，没来由有些心虚：“都一样都一样，反正都是一个人。”
周瑜没再说话，看孙策的眼神有些玩味，那意思似乎在说，这是一样的吗。
孙策装作没看到，挪到桌子旁坐下来，抬头对周瑜笑：“这盘还没下完呢，我们继续。”
小乔喜欢自由散漫，闲暇时总爱到处乱逛，虽然跟孙策很亲密，平时说话也没遮没拦，但并不喜欢个人时间没事儿还在孙策身上浪费精力。
在孙策身上浪费精力，那是大乔的职责范围和兴趣所在。
因此当大乔说，我让小乔看着你呢，孙策也只是夸张的配合应声，两人都没真当回事儿。
不过现在小乔正站在孙策的门外，手里还高高的拎着保暖杯微微笑：“姐夫，我来看你了。”
孙策实在没想到，第二天她竟又会过来，还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
不过孙策很快看出她到底所为何来。在例行公事般嘘寒问暖之后，小乔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周瑜。比如她问：“昨天那个人，以前没见过呢，是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过了一会儿又仿佛不经意的提起，“原来姐夫你会下围棋啊，从来没听姐姐说过，昨天那人，棋艺应该也不错吧？”
孙策一边看她在屋内到处乱晃一边随意应声，心里不由得发笑。这孩子还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喜欢个人还这么害羞。
小乔在孙策这边磨蹭了大半晌的时间，能打听到的差不多都打听到了，打听不到的，她也无可奈何。到最后实在没更多的话可说，而且天色已经黑下来，街上的路灯一排排亮起。
小乔带着点失落跟孙策告别：“姐夫，我该回去了。”
孙策没挽留，他没想跟小乔说：“再等一会儿，周瑜应该就会来了。”他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自私，不过如果小乔留在这里，他们想安安稳稳下盘棋怕都不行。
小乔沿着楼梯，低着头慢慢往下走。迎面一句问候，令她顿时精神大振。
周瑜站在楼梯拐角处，笑着跟她打招呼：“乔小姐，要回去了？”
“嗯……嗯！”小乔急忙点头，几步走下楼梯，来到周瑜面前，笑着说：“我来看看我姐夫。周先生，您这也是要去看他？”
周瑜点点头，小乔不禁大为懊恼，她真该多呆一会儿，一个下午都呆在上面了，偏偏早走了这几分钟。不过好歹还是又遇上了，小乔抿起嘴，笑得眉眼弯弯：“不用乔小姐那么见外，你是我姐夫的好朋友，叫我小乔就好。”
周瑜温和的笑笑，算是默认，接着问道：“昨天你回去，路上没什么事吧？”
小乔脸上又有些烧起来，慌忙摆手，急急地说：“没事没事，我平时不常喝酒的，昨天真是……失态了……让你看笑话了吧？我真的，一般都不会喝醉！”
“没醉就好。晚上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周瑜向楼上抬抬下巴，“我上去看看。”
小乔咬了咬嘴唇，她恨不得自己也能转身，随周瑜往楼上走，可是她刚刚正说要离开，现在没理由再转回去。
周瑜对她点头道别：“再见。路上小心。”
小乔虽然不情不愿，也只能轻轻吐出句：“再见。”
周瑜一级级往楼上走，小乔站在楼梯口，一心一意的盯着他。她真希望，周瑜能在拐角的时候回头，看看她，冲她笑笑，可惜没有。
眼前的身影终于消失，小乔心里空落落的，又似乎盛满了甜蜜。她不知该如何定义这种感情，似乎不单单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倒好像是，宿命的缘分。
周瑜敲开孙策房门的时候，孙策靠着拐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周瑜被看得很是诧异，问道：“孙策你看什么？”
“看你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超凡脱俗之处，只一面就能把小姑娘迷倒。”
“看出来什么没？”
“没有。”孙策晃晃脑袋，“看上去也不比我帅。”上身摇晃着靠近周瑜，头就搭在他肩膀上，夸张的吸吸鼻子，“也没有身怀异香什么的，不能理解啊不能理解！”
周瑜往后略退了退，伸手去推孙策，笑着说：“别开玩笑，站好。”
孙策单腿站立，右臂拄着拐杖，刚才全身的重心就移到周瑜肩上，周瑜这一推，他忽然站立不稳，在拐杖滑过地板的“吱喳”声中，直直的向周瑜栽过来。
“砰”的巨响之后，周瑜满脸无奈的盯着砸在自己身上的庞然大物：“孙策，你是故意的吧？”
孙策慢吞吞的挪到一边，坐在地板上表情夸张的揉着肩膀：“我如果是故意的，这代价未免太大了点。”
周瑜坐起来，满脸怀疑。
孙策忽然低了低头，自顾自的笑了，而后抬起头说：“周瑜，我认识你多久了？”
周瑜伸出手指头：“三天吧。算上第一次见面，也不过五天。”
孙策摇摇头，表示不信：“你一定记错了，我们这么熟，起码也得认识了三五十年。”
周瑜知道他在玩笑，从地上爬起来，伸手给他：“你得先活过三五十年才行。”
孙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条腿伸直，一条腿盘起来，仰头看着他：“真要过了三五十年，你会在哪里陪我下棋？”
周瑜的眼睛似乎黯了黯，继而笑道：“反正总不会是坐在地上。”
感情总是随着交往的增多愈加深厚。周瑜几乎每天都来探访孙策，孙策白天忙完了工作，总是早早开始期待周瑜的来访。
如此一段时间之后，便如孙策所言，他们的交情，越来越深，就像上辈子就是兄弟一般。
抱着同样想法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另一个人。
小乔。
小乔也经常到孙策这边来，每天下了班，不想回家，先想到要来探望探望姐夫；逛街，也不管顺不顺路，总会记得往这边跑。
孙策最初并不在意，小乔也不是次次都能遇到周瑜，只是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孙策心里便开始有些不乐意。
本来周瑜过来，两人聊聊天下下棋，或者插科打诨，做什么都随意。现在无端端多出一个人，虽然大家还都算熟悉，但多多少少免不了有些不自在。
小乔看周瑜的目光越来越热切，这个孙策开始就明白，但他不舒服的是，周瑜看小乔的目光。
虽然不是小乔那样的热切，但眼神里总是有种不自觉的温柔和宠溺。
小乔对周瑜的称呼从周先生变成瑜哥，又迅速变成周瑜。
孙策有时候看着小乔对着周瑜展开柔美笑颜，会不自觉的想，不知这称呼什么时候会变成阿瑜。
想到这里，他自己浑身先一个哆嗦，抖了两抖。
不过孙策也看得出，周瑜并非特别愿意与小乔亲近。他过来的时间越发不固定，有时候会很早，有时候却又待到深夜才出现，似乎在有意无意回避小乔的存在。
只是但凡小乔在，孙策便觉得周瑜跟自己亲如兄弟的交流有些疏离。对小乔而言，周瑜在身边，她似乎便不愿去顾及旁人，孙策就被冷在了一边。
孙策不免小心眼的想，自己和小乔，不知谁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