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亮】我在你看不见的天空
我在你看不见的天空,灰色的,没有光。
我的意识还停留在那混浊的长江畔,我看着我白衣飘飘,听着将要离我远去的,拍打着我的心跳的江水声。这一世多多少少的,未曾断绝的执念便就此崩塌。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
或许本该忘记,我不应该记得你,孔明。甚至,我也不应该叫你孔明,诸葛军师这个称呼是我一直唤的。而你,亦是喜欢唤我,周都督。原来冰冷的官名真的能拉远原本就不近的,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然则……
这个世界并不寒冷,有的只是永远不是缺货的孤单,这便教我突然间想,很想看看你。虽然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我在死亡之后依旧还会,想你。
我们之间,一直一直隔着一条长长的鸿沟,我从来未言明我对你的某些为世俗所不容的情愫,我不想说。
我在你看不到的天空,但我却可以看到你,看见你在我死后愈加灿烂的人生。我想,周公瑾这个人不过是你漫漫人生路上一枚小小的过客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你怀念的地方。
成为了魂魄,便可以轻易地走进一个人的梦里。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拜访的人。主公,夫人,儿女,都是我放心的。
在混沌的视线里,我隐约地分辨出了你所在的地方的方向——益州,是我一辈子都没有到达的地方。而你现在在那里,在锦官城的繁花中,教我羡慕。
我不知道我死了多少年,但是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你成熟的面孔。那时还是黄昏,我便又退回到了我的天空。在备办公务的你忽然起身看了看窗外破碎的斜阳,但终究看不到我。
待到夜深人静时,我便走进了你的梦里。
你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诧异,也许我真的是一个被你遗忘的人吧。你一如当年地唤我“周都督”,我真想告诉你,我早已不是大都督了,我只是一缕孤魂。
然后你开始煮茶,几乎不同我说话。我观察着你的书房,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了。眼前的你不再是当年白衣敛袖的模样,这蜀地华贵的锦绣包裹着你高挑的身躯,你其实生活得比我想象中的辉煌。
“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么骄傲。”我看你端着茶碗的手有些抖,显然是举着有一会儿了不过因我一时的走神儿没有接下。
我勾起唇角,接过你的茶,轻声道了句:“抱歉。”我又想了想,说:“我并不骄傲。”
“也许吧。”你淡笑着看着我,眉目间并没有当年出使江东时那一副装作心机极重,城府极深的模样——虽然你确实如此,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的一面变现给有人看,换句话说,江东的人对于你而言都不是朋友。
连我,也不是。
而现在,也许只是你在这个亦真亦幻的梦境里表现出了没有伪装的自己,我只是路过,恰好有幸看见你的没有防备的面孔。那些年,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杀你,因为立场不同,因为执念不同,教我,不敢爱。
不敢爱你。
你坐在我的对面,挑拨着你的琴,我知道你并没有要弹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思考着我们的话题应该从哪里开始。然后我说,孔明,别弹了。我第一次唤你孔明,竟是这般脱口而出。
你果然不弹了,只是问了一句:“都督深夜来访,不知何事?”却还是冷冰冰的“都督”二字,说得再如何恭敬有礼,却也是无情。
“吾只是来看看益州的风光。”我捏着茶碗,低下头去,不想让你击碎这三岁孩童才说得出的谎言。
你没有动作,只是缓缓地说道:“益州初定,都督还是不要在晚上乱跑比较好。况且,现在已经宵禁了。”
“我今晚并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我知道这句话里有一点暧昧的气息,但在这个不会让你记得多久的梦里并没有什么关系。等你醒了,便拈起羽扇,继续做你的诸葛军师吧。而我,亦不可能再以那般轰轰烈烈的姿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我只会在你看不见的天空,游荡。
“好吧,我们聊聊?”
我们聊聊——聊什么呢?聊你心里那副宏大的千秋家国梦?我不想,因为那是我在你的世界里留下的遗憾。我想的,在我有生之年的日子对于我短暂的光阴而言,已经足够了。
我低垂着眼眸,缓缓地对你说:“我真不想和你做敌人。”
“其实我也是。”你往我的茶碗里添着茶汤,“都督是亮敬重的人。”
是了,只是敬重而已。
你是一个内敛的人,我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夜。后来我对你说,舒城的桃花可美了,你告诉我近来锦官城开满了木芙蓉,叫我有空可以去看看,我说好的。就是这样。
然后我离开了,回到了你看不见的天空。
临走时我问:“近来过得好么?”
你笑笑,答道:“一切安好。”
孔明悠悠地转醒,清晨的阳光刺伤了他的眼。他伸手摸了摸脸颊,那里的泪痕还没有干。
那人的面容还历历在目,可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找不到一丝一毫那人的痕迹。孔明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梦见那个已经离开他的生命很多年的人,但是他没有否认,自己很想念周瑜。
他对周瑜,不仅仅是敬重,但他不能说。在周瑜在世时不说,周瑜死后他更没有理由把这种不为世俗所容的情愫讲出来。
“其实我骗了你。”孔明轻轻地叹息着:“近来我过得并不好。自你走得那天,便过得不好了,公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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