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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奔到家门时看到孙权的马车停靠在门前,暗自松了口气。
前脚踏入大门,鲁肃后脚尚没抬起,几个家仆七嘴八舌慌乱地围上来,然而看到鲁肃身后同样落魄的孙权,都纷纷跪下施礼。
鲁肃命几个仆人先带孙权去室内更衣,自己把琴交给家令,边走着边打听边交代着。孙权没随那仆人去,紧跟鲁肃身后。
家令边拿着鲁肃那玉佩边交代,府上的人为那男子到来忙成一团,接到玉佩还将信将疑,但看到车舆后那受伤的马夫就顾不上了,车夫和那临盆妇人被安顿在西阁,有几人已经着手给车夫止血,也经已派人去请医师,估计已在来的途中。至于那妇人,被家中两女仆安置在西阁生产,现天气过于恶劣恐怕寻不着稳婆,年长的女仆已经在安排接生。鲁肃听罢坚持遣人去找稳婆,并且驱车去,越快越好。
边走边听就到了西阁庭前,相隔甚远还能闻见屋里几个妇人乱成一团,年长的女仆声声唤人搬来厚实的被衾,还呼喊几个小仆人去烧水,边忙着边抱怨妇人穿得太单薄身子太弱,那男子几欲进门去都被推出来。
一女仆推门步出,看到鲁肃孙权还有那男子立即跪下道:“请主公主人回避吧,男人不宜在此!”
鲁肃还想问个情况,那女仆立刻说,“这兴许需若干时辰才能生产呢,请主人屋里歇息,有状况奴婢会派人来报。”
那男子当即下跪,“请姑娘允许我在此等候,吾不能离开吾妻……”
那女仆看了看男子,带着几分同情,默许关上门,屋内仍躁乱不息。
鲁肃见那男子全身沐雨经霜,湿透的乌发贴着颈项流水。就叫人取来斗篷,为那男子披上。那男子默默不言看鲁肃,无声地再次给鲁肃一拜。
看男子静跪在门前,鲁肃听着屋内的声音甚是不安,转身欲走时,才发现孙权一直深默站在庭前看着他。尽管有下人低头举着罗伞给孙权遮雨,孙权一身着装早已狼狈不堪。只是纵然再狼狈,仍旧目光如炬。
鲁肃叹口气,命人打点给孙权更衣,并且遣人中堂备酒待客,说着自己急匆匆走往西北书房走。
仆人把孙权安置在中堂,一时找不到孙权更换的衣裳,颇为难,就呈上酒请孙权静候。
鲁府本就人手少,各自打点去了,大堂里一时只剩下孙权一人听着屋外倾斜的雨声,听天那边的雷声衔尾相随而来。
孙权坐在中堂端着酒无意尝着,看到案几上摆着擦得光洁的琴盒,琴盒旁晏然自若躺着一卷竹简,那是先前鲁肃呈给他的,现已被雨水浸透,黑色的墨汁渗透竹片的纹理,留给案木一滩乌水。
鲁府的仆人很有分寸并没把竹简展开而晾。
孙权握起那卷简,在手掌里垫了垫,湿而沉,掌心沾了一片乌墨。概是才成的笔书,墨汁还没完全被竹片吸附。
孙权拿着竹简心跟着一沉,他不考虑打开看,他甚至对里面的文字有惧意。可他又不能对此竹简视而不见。
把心一横,孙权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孙权握着那竹简,径直往西北角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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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木梯,转角上了阁楼,推门而入,书房里香炉还蕴结着白绸子般的烟丝。鲁肃书房有一种特有的气味,那里面并非单单只有香炉的熏味,还含有竹简的木质气加墨香发酵味,此外还应有书房主人身上固有的淡薄朴质清香。饱含宁贴之韵,往往让孙权闻得舒心。而推门一刻,扑面而来的气味反而撩起许久不曾登访孙权那别样心思。
鲁肃站在书架前翻寻着琴书,尚未更换的衣摆还在滴水。他循声转身看孙权时,胡须尖端还挂着水珠。概是被雨水濯沐过,此刻孙权竟发现鲁肃面容愈发清雅,湿透的衣襟透着难以言喻的舒徐之意。
“主公为何尚未更衣?”鲁肃看着孙权头上湿答答的头巾疑惑,“是否下人怠慢了?”
孙权摇头,有意无意睨着鲁肃唇角的结痂,那已经被雨水泡到边缘发白。
“那请主公稍后,肃马上归纳好。”说着鲁肃转身对上书架继续忙。
孙权轻步上前从后贴近他,伸手握住鲁肃那忙乱翻卷的手腕。
“子敬以为孤真只为那琴书而来?”孙权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鲁肃耳边吹来。
该来的总归要来。
鲁肃静静收回自己的手,转身面对孙权,拱手抬起,“请主公明示。”
孙权举起手中还在滴水的竹简,“孤不想看,孤想与子敬推诚相见,抵掌而谈。”
鲁肃抬眼看孙权,对方双瞳剪水。
屋里骤然变暗,狂风肆雨刮着屋顶瓦片颤动,雨点砸着砖瓦仿佛无数的玉珠从鬼神手腕脱落滚着瓦片上,杂乱无章。
适时,门外下人敲门求见,说给孙权送来缁衣,鲁肃让其送入,搁下衣物,下人低头退出阁楼带上门。
听到下人步伐渐远,鲁肃接过孙权手里的竹简,转身上榻盘腿端坐,“如此甚好,肃早想与主公推诚相见,主公请且上座。”
孙权拖着沉重潮湿的大袍跪坐到榻上,湿漉漉的衣物贴着皮肤令人燥热气闷,可孙权无暇顾及。
鲁肃轻轻把竹简展开在榻上的案几上,那是他写了几个月夜的行书,已被雨水浸泡得血肉模糊,在黯黑的室内更看不清字迹。鲁肃微微叹气,“主公不愿过目,肃可以口述。”
孙权举手示意且慢,“孤只想问,子敬此书可是有辞行之意?”
鲁肃正要回答,又被孙权打住。
“不管你是否有辞行之意,孤只许你留下。”孙权盯着鲁肃,“孤离不开你。”
“主公错爱,江东人才辈出,比肃才高之人比比皆是,总有后继来人……”
“孤留你,并非是在留孤的臣子,我是在留子敬你。”
一时无语,鲁肃异常镇静看孙权,孙权同样冷静看鲁肃。
屋外雷腾云奔,屋里榻上二人各自暗涌。
“我孙仲谋倾心你鲁子敬,公瑾他知道,我的夫人们知道,怕是整个江东都知道,我还能怕那人言可畏吗?”作为人主每次孙权怒遣的语气都能把人震慑住,“可你鲁子敬知道了却偏偏装不知道!”
鲁肃不紧不慢收起案上双手,“主公息怒,肃得主公厚爱感激不尽,只是肃对主公之意确实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那何以你仍能处处向着我?你若是无心于我,何以从不舍下我?”孙权反问。
“肃作为臣子定不能舍下其主!”鲁肃回答得直截了当。
一句君臣横在其中,那成了鲁肃最好的护盾,对孙权而言那恰是牢不可破,鲁肃生冷地道出口,孙权胸口凉了半边。
再开口,孙权已经如鲠在喉,“如此十载,子敬尽心为我,只因孤是江东之主?”
鲁肃再度抬头,发现那位江东之主双眸安静地漪沦着水光,鲁肃不忍去看,他稍微扭头不愿见到这副模样的孙权。
“子敬请答,是为我,还是为子敬你自己的仕途?”
孙权的语气丝毫没有感情波动。
却逼得鲁肃无处可逃。
“子敬请答。”
鲁肃伸手支额,垂眉看着案上的简,挣扎着不去看孙权。
“子敬……”
“为你。”
鲁肃几乎是卯足劲儿说出口。
闻声一霎,孙权几近骨化形销,他仰首缓一口气,慢慢阖上双目,任凭泪水淌下,他本该为自己劫后余生而庆幸,然莫名地他更纠痛起来。
痛得孙权霍地伏到案前,支着脑袋对上鲁肃,逼着鲁肃与他四目相对,“如此一来,你纳妾意不在说服孤,而是说服子敬你自己而已!子敬何须盗钟掩耳!”
本在逃避孙权咄咄逼人,鲁肃听罢猛然定神盯着孙权,“肃绝无此意!”
“然你意欲如何?”孙权厉声反问。
“肃只愿一生为主公尽忠,尽人臣所能,循涂守辙并不作他想。主公亦适可而止,主公对肃如此,肃心有愧……”说着鲁肃拜倒在案前。
“敢问,愧从何生?”孙权冷道。
这反倒把鲁肃问住了,这不是说来话长就能解释。鲁肃无奈摇头闭眼,心中恳请孙权高抬贵手。
见他迟迟不答,孙权脑海翻然闪过某个他一直忽略的可能,渐渐恍悟,“难不成,你是愧对那燕氏?”
只见鲁肃突然僵直了脊背,孙权心中所有答案已浮出水面。他不知他是否该欣喜若狂,还是该为鲁肃对燕氏执著而羡妒。带着一丝疑虑,他轻轻执起鲁肃的手,说,“子敬,吻我。”
鲁肃骇然一震立刻往后退,孙权赶忙擒住他另一只手臂,“为何愧对那燕氏,为何因我而生愧,你心中自比孤还明朗不是吗?你若真心无愧,真心坦荡,给孤一吻又何妨?”
这全然是曲理,鲁肃奋力挣脱孙权,“主公自重,君子有所不为!”怎知他越是反抗孙权擒得越紧,两人拉锯中互不退让,争持不下把案几推翻下榻。
哐啷一声巨响,两人猛然静息了。
一时风雨声灌满屋,汹涌澎湃。
鲁肃忿怒中含泪,无奈一揖拜倒,“求主公饶过肃吧。”
孙权揪眉把他扶起,“孤又何曾不想放过彼此?”孙权握着鲁肃双肩,“十载年月,孤又何曾不想放下?”看鲁肃那模样,孙权颓然松手跪坐。
鲁肃仍维持原本的姿势低头不动。
孙权认命闭眼,“只一吻,你若真无意于我,我便放下,此后你我之间只有君臣之道。”
外面的风雨有多肆虐,如成千上万的豺狼虎豹撕咬着墙皮,毫不留情攻陷西北角上这座孤楼。鲁肃多忧心那倘若风力再残暴几分,这里便连梁带柱被吞噬。此刻他看着对面双目交睫的孙权,尽然其人静坐无恙,鲁肃的却觉得自己护城墙在被外面豺狼虎豹一般的风雨迅速侵蚀。
那不是单纯一个吻的问题,这是个重大的决择,鲁肃深知就如当年他答应周瑜过江东,一旦出口便到盖棺定论的程度。可他亦明白,他跟孙权之间总得有个了结,这般一直悬而未决,徒增二人踌躇。
自寻烦恼——莫缘由地,鲁肃想起周瑜的调侃。
对啊,愁思如织,三千多丈,鲁肃顿觉自己从未曾想过如何剪断,他一味孤行只身负起,没想越理越乱,蒙蔽了对方也迷惘了自己,何不借此做个了断?兴许他应回敬一些给始作俑者。
如此想着,鲁肃暗下决心侧头弛缓贴近孙权。
贴下去之前,鲁肃一心想着轻轻一碰过后只留君臣,无论孙权再如何纠缠不放,他亦痛下狠手一刀两断。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四唇相碰那瞬间带来的波澜。一连数日梦里梦外阴霾不清浑浑噩噩的思绪顷刻拨云见月,鲁肃惊出一身悚栗,彷如自我卜筮者,举手一撒,龟甲落地前一瞬顿悟了自己心中所向。
被吻孙权迅速感应到了。
“子敬……”孙权睁眼看这双目闪烁不定的鲁肃,他怦然心动,此时无声胜有声,所有冠冕堂皇的道德伦常旋即化作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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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敬。”
那个午后,燕姬披着黑色的斗篷,站在雨后薄凉的阁楼下,鲁肃从角楼窗边探出头来,见来者立在白絮纷飞的梨花丛下,披来一身萧瑟。
“父亲欲随袁公路奔徙到淮南,今日特此来辞行。”
鲁肃一听急放下手中书简,奔下楼。
“燕公为何如此匆匆?那袁术竟僭号天子,又丧失广陵……袁术其人不足成大事矣!”鲁肃奔到梨花树阴前,汲汲皇皇打转,“不可,我且跟跟燕公说去!”说着就转身。
燕姬及时拉住鲁肃衣角,“不必了,袁公路对家父有恩……”
鲁肃回头看燕姬,见其一脸奈何。
“……恩重如山。”
燕姬抬起眼睑坚定看鲁肃。
鲁肃退回脚步,忽感此次道别将会是诀别,他翻手执起燕姬纤指,“燕公可有交代何日归回东城?”
燕姬低头看着鲁肃粗糙大掌上的墨迹,摇摇头,“实不相瞒,家父已遣散家奴,一心随袁氏而去,不知何日是归期。”
“然你我婚期……”
“父亲是个体面人,也愿我风光出嫁,现家中落魄如此,婚期只能退后罢……再者家父现无颜向鲁太夫人询问请期,当日纳征鲁家送来的聘礼已被挪作他用……”
“这有何顾虑,鲁家绝无出尔反尔之人,我祖母绝不会令我退婚,而肃亦绝不悔婚。”鲁肃无奈摇头笑。
燕姬抬头望着那笑,心中熠熠,嘴角颤动得竟不能言语。
“此一别虽不知何日再相见,姑娘莫忧,肃就在此地等候。”
燕姬点点头,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鲁肃和煦微笑,捏起衣袖给燕姬拭泪,“燕姬为何哀伤,又不是永不相见。肃就在此地,他日不论你安好与否,只要你还能记起肃,就请姑娘到此地相见。”
鲁肃这一说燕姬更不禁潸然泪下,鲁肃见她仍在哭有些着急,密密给她拭泪,声音却仍是温和,“姑娘莫哭,碎了花颜,肃可不想见姑娘怀愁而别。”
燕姬仍止不住泪默默抬头看眼前,文晗菀菀而笑的男人,其发冠上零零碎碎铺了一层梨花花瓣。燕姬伸手把那些冬云般的白瓣一一取下。
“今日一别不知能否再聚,日后流离颠沛,世途险恶。倘若燕姬途遭不测,或是记不起归途,请子敬另娶,不必为燕姬留候。”说着轻轻从鲁肃掌中收回自己手指。
鲁肃看自己头顶斑白的飞絮被轻轻拨洒而下,也抬头见燕姬上铺了一层霜,其中发髻上粘着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鲁肃将其取下。
“只要燕姬心中有肃,肃就在此地。”
“又或,他日子敬遇到心仪之人,子敬大可不必顾虑我。”
鲁肃一笑,拨开燕姬手掌,将那花骨朵放入燕姬手心。
“肃就在此等候。”
看了一眼那花骨朵,燕姬抬头俨然道,“我不想子敬孤身终老。”
“肃对燕姬,亦然。”
那是个简单的道别,二人亦不曾互赠信物,那时二人始终以为那再会之期并不遥远。临别时,燕姬摊开掌中的花骨朵,回望鲁府门前的鲁肃,她想扑入鲁肃怀里,最终她原地不动。而鲁肃望着燕姬转身回眸,亦想把其人拥入怀中,而最终他亦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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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睁眼时,屋瓦横梁上泛着迷蒙的光线,檐边的滴水弹着窗棱,有规律有节奏地响着,雨停了。
身上盖着一层薄衾,身穿着干净的中衣,怀中之位空着,半边木榻凉着。
孙权慌忙爬起,伸手细细去探感榻上另一侧的温度,生怕那玉艳一幕不过是一场庄周梦。
门外的仆人闻见房内的动静,隔着连忙门问道:“主公可是醒来?可允小人给主公更衣。”
孙权应了一声,望着窗外远处蛮烟瘴雾,看来是雨刚停,便询问了时辰。那仆人推门而入,说未时已过,孙权遂爬起来更衣。
下了榻,孙权看见书房香炉旁置有一瓦盆,瓦盆上一排排整齐的竹节早已静躺成灰炭。
那仆人端着孙权原来的白袍进来,孙权才意会到自己不知睡了多久,他们却已把原本湿透的冠服烘干了。
仆人给深衣整领口的时候发现孙权项脖边上痕迹,不由一顿,但很快故作看不见。孙权发现仆人的异样,低头隐约看到自己肩上的痕迹,不由勾嘴。
“子敬人在何处?”
“主人在楼下。”仆人边整理边说。
“车夫如何?”
“医师在巳时赶到,车夫已救活。”仆人一边给孙权披上大袍,一边给孙权梳理繁琐的腰带。“虽留了一口气,人还在昏迷,那医师说还需过些时日才能见其起色。”
孙权低头应声,却发现鲁府异常安静,连雨后云雀在屋脊的鸣声都突显嘹亮。
“那妇人如何?”
仆人打理好孙权衣着,端来木凳,请孙权给坐下,拿起檀木梳准备给孙权梳妆。见其只顾手里忙乎着,孙权以为其听不清,于是又问:“那妇人如何?可有安然诞下其子?”
仆人顿了顿,“诞下一女婴。”
孙权一笑,“对其亦是幸事,战乱年月,得一女胜得三子。”
“主公所言极是。”
“然那男子三口已有安顿?”
仆人又是一顿,孙权顿感不妥,扭头,“你可有话不曾说?”
那仆人一惊,立刻下跪磕头,“主公息怒!那妇人产子后……突然,就,就气绝了……”
“什么!”孙权一拍站起来,那仆人把头埋得更低。
“然子敬人呢!”
“被,被告知那妇人身亡后,其丈夫发了狂揪着稳婆和医师不放,在庭内闹起来了,主人他下楼安顿其人……主人称,主公若是醒来,就请在书房静候即可……”
“已经安顿好了?”
“奴婢不知……”
孙权一甩袖,也不顾披头散发,急急忙忙奔下阁楼。仆人拿起梳子急追过去。
孙权匆匆赶到中堂,还没入室,就听到那医师和稳婆子在哀怜沉吟。孙权迈入门槛,二人一看来人的装束不凡,气宇轩昂,散乱的披发迎风张狂,极有怒发冲冠的阵势,吓得当即下跪。
“那是何故?”孙权指着门外,先问医师。
医师汗如雨下,“那妇人本气虚体弱,几日不曾进食,如此状况下产子,小人实在回天乏术……”
孙权再瞪那稳婆,稳婆一抖,低头哆哆嗦嗦附应着。“不是老妇之过啊,那女婴刚诞下,我们还没来得及给那丈夫道喜,那妇人就躺在榻上不能动弹了……”
医师猛点头拭汗,孙权这才看到那医师额上一片淤青。
“那男子如何了?”
“还在跟鲁大人周旋……”孙权继而看见医师手上零星的血迹,愈看愈怵目惊心。
“鲁肃其人呢!”孙权厉声问道。
下跪二人不由哆嗦双腿。“概是仍在西阁……”
话没听完,孙权跨步一路奔向西阁,远远看到西阁门前翻了几个木盆,一地的血水,门外几个女仆一边哭啼着一边清洗地上的血污。
孙权奔入西阁内,屋内一片狼藉,斧头,一地的木屑,地上躺了一张断了腿的老木椅,室内空无一人。
“子敬呢!”孙权对门外跪着的奴仆喊。
孙权才发现中庭内,鲁府的男仆人皆不在。
小女仆啼啼哭哭语不成调,说:“那妇人突然殒命,那男子……”
“孤知道!孤问的是子敬在何处!”孙权打断她。
这一声大喝,小女仆说话更不利索,“主,主人……将其劝服,那男子不想让,让其妻……陈尸客家……想把其尸背走……主人怜他,让家中男丁把那榻拆了,给其钉成棺木,抬去下葬了。”
“葬在何处?”
“闰门。”
孙权赶到闰门外时,远远就闻见婴啼哭声,出了闰门,扑面而来一阵寒凉,遥看雨雾缭绕远处,一望无垠的江水岸线上,立着几个人影,神态穆然。一女仆怀抱婴孩来回拍抚,婴儿哭声响切云霄,在雨后的旷野中格外悲戚。那男子徒手拿着铁锄给一坟头平土。
孙权越走越近,见那男子堆着土满面泪痕。
那几家仆见孙权都纷纷施礼,孙权不耐挥手让其免礼。孙权环顾一周,不见鲁肃其人,正要询问,就见鲁肃从草丛中拖着一捆树藤沙沙走来。
鲁肃抬头见孙权来势汹汹,仪容不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疲惫摇摇头:“主公怎是如此装容就出门?主公请回避吧,此处交给肃便可。”
孙权不答,见鲁肃身上无伤,暗自缓一口气,上下打量一番鲁肃,发现鲁肃拖着一捆长满荆棘的树藤,手指被扎了几个血叮。
“这是为何?”孙权想去牵鲁肃的手指看个究竟,鲁肃不着痕迹推开了,默然拖着树藤走向那坟头。
看鲁肃一身疲乏,孙权不敢细想在他昏睡时楼下究竟经历过哪般恶劣。又想起自己先前在楼上对鲁肃所做的一切。孙权恨不得当下直接把鲁肃其人抱回屋里,强迫其歇息。
那男子铺好坟土,从岸边扛来一块岩石,见鲁肃拿着树藤往坟边分插,那带血的手指顺着坟边一丝不苟整理着树藤。男子跟旁人一样也是一脸不解。
“此乃覆盘子藤,四季长青,能成一处庇荫。苗上有刺,春冬不怕走兽刨了坟土,夏秋有果,不引那穷途之人破土求财。”鲁肃抬头解释着,“若来年枝繁叶茂,也可见你妻已安矣。”
男子一双红肿的双眼看着鲁肃,默然点头。继而放下岩石,立于坟前,作墓碑。
对着墓碑,双膝下跪,男子深深暗叹,“吾妻今晨,还欲向我去讨一口面馍,我竟不能如其所愿。没想,不过几个时辰,天人一方。”说着向那女仆接过那仍在嗷哭的婴孩,抱着女婴原地给鲁肃余人各自磕头。“谢,恩人们搭救之恩。”
鲁肃即将其扶起,指着那块岩石,“你那碑石怎能不题个姓名……”
男子哀痛抬首,“小民目不识丁啊……”
鲁肃皱眉,“肃帮你题。”说着传家令去取笔漆。
那家令匆匆走去,余下众人缄默不语,唯有婴啼声裂了天地。
“这女娃儿嗓音如此清亮,将来成人后也是个能说会唱之主……”女仆安慰着说。见男子抱着那女婴无动于衷,又生生把话吞回去。
孙权无声走到鲁肃身旁,轻轻握起鲁肃的手指,用随身的绢布,将鲁肃指尖上的血迹尘土,细细擦去。鲁肃也不回避,任其拭擦。
家令端来笔漆时,鲁肃拿起笔对着石碑,正要下笔。问道:“汝妻何方人氏,未请教姓名?”
“临淮东城人氏,燕氏。”
鲁肃提笔的手一抖,孙权跟着一螫。
鲁肃扭头看那男子,抑制不住手腕战抖,迟迟不能下笔。
“……此‘燕’为何‘燕’?”鲁肃慎言问道。
“燕燕于飞之‘燕’……“
鲁肃颓然跪下。
“你不是目不识丁?”孙权立刻反问。
“吾妻是士人之后……”
鲁肃低头看那墓碑,提起的笔尖似有千斤重。回想起自己从不曾细看过那妇人,饥黄消瘦灰白的脸,深陷干枯的五官模糊不请,那人绝不能是燕姬!
他不能接受墓里人真是燕姬其人,却又非常惧怕去细问那男子,怕一问,就将尘埃落定。过去每个梨花繁茂时节,鲁肃都构想过他再与燕姬重逢的情景,最圆满的及最不如愿的,甚至最坏的他都思及过,也不是没想过,燕姬嫁作他人妇,客死他乡等等境遇……却唯独忽略眼前如此残酷的。他不接受此等残忍,然不得不接受他与燕姬是真命薄缘悭,最心痛莫过于彼此再遇时已是各自沧桑得认不出对方,擦肩错过一生亦不知。
可若坟里人真是燕姬,那再细问其过往又有何意义!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鲁肃闭眼喃喃念道,怜叹不已。鲁肃暗下决心般提起手中的笔,睁眼对上那碑石,一笔勾下如一刀横切,“……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
飞书走檄,一气呵成。收笔的时候,鲁肃神情黯然,双眼已通红。
孙权立刻察觉鲁肃异样。
鲁肃搁下笔,回头看一眼那坟前的父女,“足下今后多珍重,如有难处再来武昌找肃。”
说完交代一仆人给男子准备些盘川,带着不能隐藏的悲痛,鲁肃头也不回直往家门走。孙权紧追其后,看鲁肃那背影,孙权忽觉先前鲁肃拒他千里的忐忑再次袭上心头。
走到半途,家令突然匆匆截住鲁肃,“主人,徐娘来了……”
鲁肃暗叹一声,回头看着孙权,后者一脸惶惑看着自己,“主公请先到肃家中整装……”
“孤就在此等候子敬。”孙权收起衣袖说。
鲁肃也想不多说,拉着家令到江边说话。
徐娘是何许人,孙权自然了解。再回头看远处那坟前的父女俩,从那男子说出“燕姬”二字时,孙权便对鲁肃的反应了然十之八九。孙权亦不想去探究那妇人究竟是否燕姬本人,但私心里,他更情愿燕姬其人跟随那坟土从此脱离鲁肃。他不愿去提醒鲁肃去记起那女子,若是那样等同自揭伤疤。可现下纵然没有燕姬,他仍忧心鲁肃纳妾之事,那是出于怕被他人占居鲁肃的危机感驱使而至,孙权十分焦虑。
江边,鲁肃给家令频频交代几句,家令就疾步跑回府邸。鲁肃却背起手站在江边,望着茫茫江水迟迟不愿动。
孙权踏着潮湿的水草,缓缓靠近鲁肃。
“子敬若要纳妾,孤并无非议……孤一心只想知晓子敬心之所向……”孙权不知是在自圆其说还是在试探鲁肃。
鲁肃仍立着一动不动,望着江水滔滔,沙鸥穿出浪花若隐若现。
“我心本不诚,何必再负一女子……”
江风把鲁肃这淡然一句,带到孙权耳畔,虽然很缥缈,孙权还是听到了。
忧心悄悄,孙权上前,从后把鲁肃抱入怀,“子敬之心,可否交付于我……”
感受身后被宽厚的温暖包围住,鲁肃双掌覆在腰间的十指上,“主公勿慌,肃亦不逃……”
孙权立把双手收紧,埋头在鲁肃肩上,久久不能抬起。
肩上衣襟传来一阵温热,鲁肃闭目把体重慢慢地交给孙权。
“然肃仍会再寻燕姬……那不是燕姬……”
“孤陪你寻……”孙权埋头支吾着。
鲁肃微微苦笑,“主公如此仪容,有失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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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给了那男子足够的盘川,那男子定会感恩涕零离去,没想那男子不受,反而抱着女婴跪在鲁府门前,求鲁肃收他为奴。
这对鲁肃不是难事,好歹鲁府也曾是收纳几百余人的府邸。难就难在家令极不情愿,鲁肃常年不在府上,都是家令打点出纳。府上人手足够,其实多一口人虽有些拮据但也不成问题,问题是多带一嗷嗷待哺的女婴,还要给女婴配一乳母,精打细算的家令激烈反对。
家令侍奉鲁府几代人,说话也有分量,鲁肃尊他为长辈,但看眼前那父女鲁肃实则于心不忍。于是主仆二人在中堂内闭门争吵起来。
其实那男子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贪求鲁肃怜悯施舍,而是初生女婴丧母,断粮无米只有死路一条。为此,他不得不拉下皮面,跪在鲁府门前不走。
原那接生的女仆,看那女娃儿着实喜欢,就跟那男子说,不如让她收做养女可好?
那男子掀开女婴破烂的头盖布,看着婴儿酣睡的睡相。而后给女仆磕头,“谢厚爱,吾女是吾妻唯一血骨,此生不弃。”
女仆无奈摇头,听庭内深处主仆隐隐约约的争吵。
孙权在中堂旁边听着,暗暗不解,鲁府下人竟然如此没大没小!鲁肃平日是如何管教的!他作为江东之主竟也不能插手鲁肃家事。
最后,鲁肃气冲冲破门而出,家令着急去追,绊到门槛,差点摔倒在石板上。鲁肃惊慌去接其人,家令扑到鲁肃肩上,仍旧咬死说:“主人!使不得!”
“岂能如此见死不救!吾等尚且收留他二人,等女婴长些时日,再遣走亦不迟!”
“主人太过仁厚!等那女婴长些时日就晚矣!”
鲁肃还想反驳,一旁的孙权插话。
“仍在争议不休?子敬该去歇息!此人孤收了!”
二人抬头看孙权,顷刻觉得有失大体,皆要下跪。
孙权伸手一捞,把鲁肃扶住,没让其跪下,俯首贴近鲁肃低声一句:“孤只是不想看到你再为那繁琐之事操劳……”
拉起鲁肃,孙权转头象例行发号施令般说:“孤刚添一子,吴府上更不缺乳母。况且,此人伤了我马夫,怎由不让他一命抵一命?”
鲁肃还想说话,低头看一眼端跪在地的家令,发现其埋头暗喜,鲁肃摇摇头。
于是,那个布满晚霞的黄昏,跪在鲁府门前台阶上的男子,看着他的新主牵着他的恩人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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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的途中,孙权特许那男子把女婴与他同舆,男子诚恐诚惶。
孙权说稳婆再三叮嘱初生婴儿不能见风,遂抱过女婴。看那婴孩儿皱起的五官,不由一笑,一直哭天抹地,静下来竟是个精致的娃儿。
概是怕惊醒车内的孩儿,扰到孙权,男子驱车特别平稳。
“你是何方人士?孤还未知你名字呢?”
男子沉默片刻,“今后,奴婢无姓无名,请主公赐名。”
孙权看一眼窗格外面那人的身影,“见你一言一行,何处是个目不识丁之人……”
“奴婢确实不识一丁……”
孙权收回目光,懔然道,“也罢,你果真是不甚识字。”
“主公,今后小人已无过往,一心追随主公。”
孙权垂目再看怀里的女婴,淡然道,“孤用人向来不问出身。你若一心由此为开端,孤就赐你名‘班’,班者,序也,你的后世皆以你为首。‘班’也作赏,算孤赏你。”
“至于姓……”低头把女婴的头盖布整理整理,“单姓芈,芈孙本是一系,今后你算是半个孙氏之人!”
“奴婢谢主公恩典!”芈班激动得直接勒马下车,跪到黄土下连续叩头。
“小女之名同请主公赐字!”
“你女儿之名还是由你来取吧。”车内的孙权缓缓道。
“还请主公赐名!”
“那且叫‘落’,落成归根,意在你父女二人不再飘泊。”
“奴婢芈班同小女芈落叩谢主公,吾父女二人愿世代效忠主公!”说着当地一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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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室则迩,其人甚远……”楼上的骊珠般的唱吟骤然消失。
“岂有此理!让本姑娘候了一整天,临头才爽约!”一花信妙龄女子,气得直跺脚,踢着阁楼的木板噼啪响,“他鲁子敬,还说是一方名流呢!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伪君子罢了!”
徐娘哈腰,“可不是!他一将近不惑之人,做事仍踌躇不决,此等夫君不要也罢!祁姑娘,徐娘给你再寻!”
“唉,你先前可不是如是说的!你说那鲁子敬如何好如何好,如此这般的!”姓祁的女子叉腰道,“本姑娘虽是家道中落,流离失所,可好歹也是个家底清白,知书识礼之人!抵不过还招人嫌弃了!”
徐娘打哈哈,谄媚道,“非也非也,鲁子敬大人说绝非嫌弃姑娘身家不好,是他个人缘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布包,“这是他给姑娘赔不是的……”
女子毫不客气接过手,解开一看全是金银财宝,她一怒把布袋直接撇地上,“谁稀罕这点铜臭!”金银铜币滚了一地,在木阁楼木板上分外响亮。
“祁儿,不许胡闹。”一直在阁楼抱着琵琶凭栏而坐的另一位女子终于发话了。
“可是,可是……”祁儿委屈看燕姬。
燕姬婉了祁儿一眼,说,“太失礼了,快收拾好归还给人。”
祁儿扁扁嘴蹲下身,低头捡拾地上散落的金银。
徐娘仍笑呵呵打圆场。
燕姬放下怀里的琵琶,倩倩上前给徐娘施礼,“有劳徐娘费心了,祁儿脾性急,出言不逊,请勿见怪。”
徐娘一挥手绢,“哪里哪里,祁姑娘本性纯,不可多得才是。”
祁儿收拾完毕捧着布包给燕姬,燕姬捧住,双手递还给徐娘,“此礼我们受不得,请退还给鲁大人。”
“可鲁大人说,务必让祁姑娘收下,退还回去,我也不好说话……”徐娘假装推却。
燕姬点点头,“那就劳烦徐娘处理好了,祁儿她确实不能受此等厚礼。”
徐娘还在将推将就,燕姬除下手腕上的玉镯一同放入徐娘手里,“此外,祁儿的亲事还请徐娘多费心。”
这下徐娘爽快收入,“那是必然!那是必然!祁姑娘貌美如花,徐娘担保一定给她寻得一户好人家啊。”
“小姐!”一边的祁儿立刻扑过来,想去抢回那玉镯。
燕姬轻轻将她一拦,“那就有劳徐娘了。”
徐娘嘿嘿一笑,边点头边碎碎允诺,急匆匆走下楼。
徐娘一走,祁儿立跪在燕姬跟前,泣不成声,“小姐,那可是老夫人的玉镯啊……”
燕姬徐徐坐回栏楯处,仍是抱起那琵琶,手里抚了抚琴弦,却不想弹,“那又如何,不过山石一块,乱世里我又何必锁着一快山石四处奔徙。既能玉成你婚事,我何乐而不为。”
“小姐何须为祁儿婚事操心,那明明应是小姐陪嫁之物啊。让祁儿如何报答小姐的恩宠……”
“你能嫁得如意郎君,便是最好的谢礼。祁儿你正当妙龄,若是错过了,我怕你落得我如此田地……”燕姬看着城北驿站,本络绎不绝的人群们渐渐隐去,“将要孤独终老……”
“绝不会!祁儿愿侍奉小姐终老……”祁儿擦干眼泪,爬起来。
“别说气话,女子都该有个从属,寻个依靠。你若跟着我,转萍不定一生,我误自己不怕,误了你我于心何忍?”
“既然这样,小姐为何不敢前去与那鲁子敬相认?经年的找寻探访,这个武昌鲁子敬已是小姐夫君最为相似了,小姐何不登门拜访前去一见?”
燕姬听了,默默放下手中弦,“我本想借你名让那人前来一见,奈何那人爽约了。”
“祁儿不懂,小姐为何要一直借祁儿之名……”
燕姬头靠琵琶,望着远处的城门关闭,静默良久,“祁儿,那人不是子敬……”
“为何?”
“子敬不是个轻易爽约之人……他若承诺我,必会谨守诺言,我名为其妻,无妻怎能纳妾?……再者若来人是子敬,我更见不得。”
“何解呢?”
“男子这般年纪纳妾,怕已是妻妾成群,心有所属,我又何必节外生枝……”看天边姹紫嫣红瞬息万变的云霞即将被夜幕拉走,燕姬无声落泪,“为何,我总借你名……是因为我也在怕啊……”
“小姐……”
“我心老矣,唯独望你能有所归属,莫再随我漂蓬断梗。”
“可祁儿怎能留下小姐孤身一人……”说着祁儿又哭起来。“小姐何不去投袁术小女,祁儿听闻袁小姐下嫁江东吴侯,小姐与袁小姐相交多年,她必定能接待我们……”
燕姬微叹,“同为家破之人,好似风中浮萍,怎知袁氏她过得比我们好呢。”
“小姐!……”祁儿再次跪下“小姐若不安好,祁儿不嫁!”
“你不嫁,难不成还要逼我将你卖给他人不成?”
“小姐!”祁儿扑地痛哭。
燕姬扭头看城北西方,任其恸哭。
“家父在皖城还有一远亲,年过七旬孤寡老妇,我过去正好孝敬其终老……”
说完,燕姬手指滑动琴弦当心一画,信手续续弹,驷马仰秣声声断肠,燕姬想正好赶上最后一丝云霞被吞没前收得一曲。
却不见楼下雨后梨花阑珊了一地黑土,宛如那丧队路过遗留了一地细碎的白色瘗钱。
——终
6-23-2013
总算完坑了,我怎么觉得我把我主公炮灰了呢……
感谢某人坚持不懈催文,如果你不催我可能要到年末都完不成,写得巨匆忙,每天敲200字我会说么……
再次感谢金主们,六木君和王津津亲的慷慨~没有你们的铜币,没有这番外,并对王津津亲说,你那《归途》和《子敬》能不能填了啊!坑到别人就算了,坑到自己就不好了嘛。
关于肉,坛子要设置1200,我把子敬的对仲谋的心理变化都让他肢体语言来表现了!所以不看肉不知道权肃如何走到两情相悦,对追文的各位不公平,问了斑竹,斑竹说可以给私人链接,所以你们回复可见!
感谢每个看到最后的亲们~
[ 此帖被草氏字豆萁在2013-06-26 23:06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