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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重发][权逊] 尘妄 上 END
夏时子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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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10-17  

[重发][权逊] 尘妄 上 END

【碎碎念】
时隔七年再回到这里简直感觉像做梦一样,之前到那些美好回忆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的感觉啊!
这七年里,出国,工作,定居,结婚,忙的每天只有为生活奔波的时间,以前学生时代那些鸡血澎湃天天和坛子里的基友嗑三国的日子好像早都抛到脑后了。直到最近这个covid搞得天天憋在家里,才终于有机会去翻以前写过的东西。
以及我真的完全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又撤文了lol【应该不是什么狗血撕比事件不然肯定会记得吧】
不过现在还是想再重新发出来,算是对当初那些日子的一种纪念吧。
这文上部是完结了的,不过我一边看一边修,就先不打end了。大体情节不会变,只是想把当初描写的不好的地方再改改吧……作为一个七年没写过任何东西没看过任何小说的文盲史盲,以现在的笔力去改压力好大,但我会努力的= = 因为写的不满意的地方真的好多呀!
最后我想说!!这文设定的CP真的只有权逊!权逊蒙什么的都是错觉哦lol

anyways,下面开始放文


============================================================

【引】

月色宁谧,偶尔有夜风入室,吹的烛火明明灭灭。
室内二人沉默相对,许久,陆绩放下了茶盏,瓷器碰撞木质桌板的声音不大不小,堪堪打破了宁静。
“伯言,你真的已经决定了么?”
“是。”
陆绩别过头去,却还是没有掩住一抹义愤的神色。
“我知道……我也并没有忘记那些事情。” 陆议垂眼看着茶盏,水波随着烛火荡起层层纹路,像那些陈年往事。

“灭门之仇我绝对不会忘记,我要看着孙家也家破人亡。”
陆绩稚嫩声音响起在陆府老宅,转瞬又湮没在细雨里。
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站在身后,望着与灰瓦上晕开的薄薄水汽。
“因果恩怨总有偿还的一天。陆氏宗祖在上,陆议在此立誓,终有一天我会光复陆氏一门,付诸一切在所不惜。”
陆康随庐江府邸一并消殒在孙策的战马铁蹄下,仓皇中陆议带着陆绩一路奔逃到吴郡故所,战火烽烟,幼时记忆中风水秀美的家乡已经是面目全非。
先是经历了亲人离世家族衰败的悲痛,又在逃命中收紧流离惊惧之苦,两个孩子利于破落的旧府内,虽尚有族亲照拂暂无性命之忧,却依旧彷徨于未知的命运。
寄身乱世如蜉蝣。
而未来……其路漫漫,这个世界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议闭上眼,将早年画面从眼前拂开。
“以当前局势来看,入幕孙府毕竟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可以你之才学,这偌大的世界还怕找不到立身之所么?躲开孙家有何不好?”
“我只是想从吴侯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已,并非效忠于孙氏,” 陆议淡淡开口,“此时刚好利益相同而已。”
沉默半晌,陆绩放弃般的笑了笑,“……但愿一切如你所想。”

【第一章】

吴侯府摆酒设宴。
孙权坐在主位手指摩挲着酒盏,碧色的眼睛扫过侧座依次而坐的幕宾。
把酒言欢,笑谈家国天下事,却也不知每人各怀心思几何。
先主公英年早逝,十八岁的二少主不得不担起这一片基业尚且不稳的江山,虽是有周瑜张昭尽心辅佐,三四年走下来,也依旧举步维艰,如逆风行船。
少年时代游历江东,广结名士,却不知彼时岁月只如弹指一瞬。想到这里,孙权的目光又凝住在左边一侧做的最远的那一袭青衫上。
和其他宾客相谈甚欢的情景相比,眼中的青年显得有些沉默,却依旧谦和有礼,觥筹交错间,对谁都是那副沉静温润的笑颜。
私下里打探过,发现这人虽是年纪轻轻却很得众人欣赏,都称主公好眼力,识得明珠一颗。
得体的过分,和那年真是一模一样,孙权想着,眉头便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与陆议初遇那年,孙权刚刚被举孝廉出任阳县长不久。
一次游历路径吴郡,见暮色上来了,孙权便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把马交给店内小二,他举目环顾,院落虽然不大,却打扫的十分洁净,客栈内更是有一番雅致。想来客栈的主人定是个有心人,孙权颇为满意的想到。
随手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桂花酿,他临窗而坐自饮了起来,雨后清新湿润的空气随着傍晚的微风拂过发丝,惬意舒爽直入心扉。
忽而一阵笛声传入了耳中,曲调婉转悠扬,哀而不伤。
许久没有听到过如此动人的音律,孙权叫过店内小厮问,“这笛声可是出自店内的哪位乐师?”
对方笑道,“我们家店小,哪里有闲钱请乐师,这是我们店主随口吹的罢了。”
“哦?”孙权来了兴致,“店主真是好风雅,可否邀来一见?”
店小二闻声而去,不久,笛声便停了下来。
在见到陆议之前,他曾对来人样貌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或风流不羁,或儒雅温和,又或甚至是像父兄一样的沙场男儿。然而当这一身月白衣衫的少年立于面前时,孙权还是吃了一惊。这哪里像是个客栈的店主,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不才让客官见笑了。”清润的声线带着还未完全脱干净的稚气传了过来,打破了孙权的思绪。
“…… 你是这家客栈的主人?” 看着对方白皙清润的面庞,孙权着实有些惊讶,却又像生出了一点一见如故的心绪。
对面的少年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着默认。
“吴郡果真是地灵人杰之地啊,” 孙权清了清嗓子,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失礼,略一欠身道,“在下孙权,今游经此处有幸与君一遇,可否请教阁下姓名?”
不知为何,他觉得对面的少年脸色略微一变,然而来不及细看,那人已经恢复了刚刚的笑容。
“在下姓陆名逊,久闻大人之名,实属幸会,”陆议笑容温淡,落在初升的月色中,衬的五官更加清秀俊美。
孙权略微一怔,这才回味过对方话中含义, 问,“陆公子听说过我?”
陆议一揖,“江东孙家二公子才资过人,年方十五便出任县长,陆逊好生佩服。”
孙权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却也心下得意,不见外的拉过陆议的手便要陆议坐下一起喝酒。
触手间陆议轻轻一颤,几乎是不自觉的躲避了一下,却还是顺从的坐了下去。
“才资过人实在言过了,和自家大哥比起来实在不知差了多远呢。” 说起那位大哥,孙权又是欣羡又是自豪,却也不得不承认,到底还是有一丝丝嫉妒的。
“讨逆将军名震江东,论军功大人虽是有所不及,然而,大人想必也自有您过人之处。”
听到对方一口一个“大人”,“您”这样的敬称,孙权有点哭笑不得,“看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何苦如此拘谨生分。”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逊对大人乃是衷心尊崇,并非拘于礼数而已。”
“算啦不说这个了,”见对方如此固执,孙权也不再要求,转了话头赞道,“你家这酒水真不错,可是自酿的?”
陆议点头,“大人不妨再来尝尝我家茶水,相信您也不会失望的,” 说着便要起身去取茶水。
孙权忍不住笑出了声,到底还是不及弱冠之年的心性,忽然便想捉弄一下对面这个恭谨的有些过分的少年,“可是比起店主的绝世风华,这再好的酒茶也都相形见绌了罢了。”
孙权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面庞,想看看他要怎么接这个有些轻浮的赞美。
听闻此言,陆议垂下眼,略长的眼睫掩住了眼底的神色,也不答话,径自离座走向店内,竟是完全无视了他的那句话。
孙权撇撇嘴,心下有些懊恼。
不一会,对方端了一个小托盘回来,阵阵茶香就从那骨瓷小茶壶里飘出来。
陆议半低着头给他斟上半盏茶,一脸眼角眉梢表情恬淡,连笑意都拿捏的正好。
看着这张面具一样的脸,孙权心念又是一闪,于是接过茶盅的手指便微微一抖,滚烫的茶水瞬间溅到了对方的手上。
陆议被烫的一抖,下意识的往回抽了下手,身体摇晃间不小心打翻了茶壶,瞬间狼藉一片。
看着对方苍白的手上瞬间烫起的红痕,饶是孙权恶趣味再重,此时也不安愧疚了起来,赶忙一边道歉一边帮着陆议收拾起了茶具碎片,却又不敢过多表现,生怕露出异样。
待到陆议再次入座,孙权抢先端起酒壶替对方满上了一杯酒,又向自己杯中添了添。
“方才鲁莽,实在抱歉,权以酒赔罪,先干为敬了。” 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陆议笑笑,也不多问,一并随孙权干了杯中酒水。
几杯酒下肚,二人也渐渐的熟稔了起来,不觉开始畅谈。孙权发觉陆议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满腹经纶才学,古今之事皆侃侃而谈,毫无生疏勉强。好在自己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再加上这几年的游历,如此倒也不至于在对方面前落了下风。
待到问及陆议为何年纪轻轻便成了一家之主时,对方第一次停了下来,眼光闪烁,似是不愿多言。
孙权本已不想再追问,陆议却又开了口,“家父早年曾当过县任小官,后汉室衰微,战火波及江东,便带着家眷来到这里开起了客栈为生,只求在乱世中养家糊口而已。家父身体一向不大好,一次风寒之后……”
陆议停下了话语,神色悲戚。
一时间孙权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复而又想来了自己的父亲也是早早的就死在了乱世战火里,也就喟叹了起来,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桂花酒甜而不腻,香气清醇,可后劲却着实不小。孙权渐渐觉得有些眩晕了起来,东说西扯,心知有些失态,却怎么也停不住。抬眼瞄向陆议,对方也是有些微醺的样子,却绝不至醉到自己这种程度,白皙的脸上也只是抹上了一丝嫣红而已,给那清秀的脸庞添了几分冶丽。
杯酒茗香,夜凉如水,却有一人落于镜花水月之间。
那不着边际的念头一起,后来的事情孙权也就记不清楚了,依稀好像有人扶着他回了客房,又洗了热毛巾帮他擦脸,他一直想看清那人是不是陆逊,却总觉得眼花缭乱,而后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孙权揉了揉有些痛的额角,举步下楼。此时店内没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店小二见到他迎了上去,“店主一早就出门了,只嘱咐在下等客官醒了将这个交给您。”
听到陆逊走了,孙权有点失望,接过来店小二递上来的两小坛桂花酿,隔着封口都能闻到丝丝酒香。
“店主还让在下转告您,说:‘孙大人品行学识皆为人上人,唯独这酒品稍有欠佳,如果后会有期,还盼再和大人同饮畅谈。’”
孙权听了下巴差点掉下来,有点尴尬的问道,“昨晚……昨晚在下喝多之后可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店小二扭过脸,勉强忍住笑意,“大人昨晚喝多后一直在说,店主才貌无双,有朝一日定要将店主迎至吴府相伴左右。”
仿佛有惊雷一声瞬间炸响在脑后,孙权的脸色也像被雷劈过一样乌黑一片。他觉得此生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一想到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都被人瞧了去,顿时恨不得一头磕在那几米之外的门框上。
于是换上一脸严肃,孙权颔首作揖,“还请你转告陆公子,权昨晚酒后失言,多有冒犯,望陆公子万万不要介怀。如陆公子不嫌弃,改日权定当上门致歉赔罪!”
可惜自那之后孙权却一直没有机会再去吴郡。那两坛桂花酒也就留在身边珍藏了起来,只想着有一日再来和那人共饮同醉。
再见之时,他已经成了江东之主,统领着这片摇摇欲坠的江山。那人也随时光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却依旧是笑意如初。此时孙权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间客栈不过是陆家年轻族长设下的一处门面,偶尔留宿于此,览四方宾客,观乱世动向。他也知道了那人并不叫陆逊,那个六年间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里的名字。
于是请他出仕,来到自己身边效力,一切自然而然。本以为对方会拒绝,却不想陆议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单膝跪地,举手抱拳。
“陆议愿誓死追随主公!”
陆议陆伯言……陆伯言……伯言……
字如其人,能说善道,却始终掩着一颗心,他看不透也摸不到。

收回目光,孙权随手夹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菜肴,举箸无味。
曲终人散,离席时最后扫了一眼那个人,却见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颔首行礼,而是半抬着头目光望着自己,又像是穿过自己望向很远的地方。
那双眼里的意味,他看的并不真切。
不过没关系,时间还有很长,终有一天孤会让你摘下面具的,伯言。






[ 此帖被夏时子初在2024-01-09 07:07重新编辑 ]
神荆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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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发表于: 2023-08-24  
好喜欢这一篇呀!文笔剧情都好极了,喜欢!!想看1200威望部分啊啊啊,努力攒威望中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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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表于: 2022-01-29  
哇啊我好爱这一篇!都督们之间,都督们和主公的关系真的很有人类情感的复杂性
夏时子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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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发表于: 2021-04-04  
【第四十章-上卷终】

吴地多雨,早春曦辉也抵不住丝丝入骨的阴冷。
拂晓时辰已经过了,天际从混沌的深蓝色变得灰白,依旧笼着一层雾霾。
孙茹犹自睡的酣甜,陆议轻手轻脚的披上外衣走了出去,外室没有点炉笼,一推开门便是扑面的冷风。
捻亮一根素色的蜡烛,就着有些昏暗的光线,陆议随手翻着已经有些损破的竹简。乱七八糟的一堆,有兵书有经传,还有些不知道何年何月的孙权的手谕,以及……当年他们通过的书信。
盯着那已然发暗的字迹,陆议微微怅然。
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吴郡故处,小客栈还在那里,老板却已经不姓陆了。这些年陆家的人大多还是回归了仕途,领了些大大小小的官职。不过二十余载,却隐隐已是沧海桑田。
又是一年春风渡。想必那人坟冢之处也该是郁郁青青的一片了。虽然这乱世依旧烽火狼烟,这几年东吴大抵还算太平,没有什么太大的兵争混乱,到如今陆议只盼着江东安好便已足够。
他想,他远离的并不止是官场,更是一场无休止心劫,如今得个清净,总也好过风波不断。
关于小骆的疑惑他也在离开孙权的那年得到了答案,如此便也算算了无牵挂。

陆议离开吴侯府的那天,初春雨水已延绵了许久,远山楼台都被烟尘笼的缥缈,只有墙角青苔又厚了几分。
不愿引起过多注意,陆议特意赶在天刚刚擦亮之时动身。城门之处往来行人很少,大多是些商贾过客,却有一人打马疾驰,急急冲出了城外。
那人拦下陆议时,陆议已行到了城外渡口一带。
“陆将军,我是杨昭胞弟杨利。”来人一身吴军兵卒装扮,应该是行伍之人。
陆议打量他许久,点点头,“我知道杨昭,他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
杨利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道,“陆将军就这么走了,难道将军不想查清小骆是怎么死的么?”
陆议神色一变,而后静静盯着对方的面孔,不置一词。
“将军不必惊讶。小骆是我军中好友,他以前的事我也一清二楚。” 杨利直视回去,毫不避退,“我哥刚死的时候我悲痛难忍,也的确起过杀了吕蒙报仇的念头。有一次和小骆说起这事,可我没想到,小骆居然真的……后来他寻机会知道了药方,又将禁忌加在了酒中。”
陆议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几乎可以见到他紧咬着牙关努力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杨利忽觉一阵恶意的快感,连语调都再难维持平静,“那夜你们大醉,本无人察觉他的。”
“难道是你事后杀人灭口?” 陆议终于忍不住插话。
杨利大笑起来, 笑声到了最后只化为一句叹息,他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苦痛,“我本不想这样的,都是天定而已。可小骆他偏偏就是忍不了这口气,看不得你们为所欲为,却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了进去。”
陆议明白,酒中下药,是为了报复吕蒙,而自杀,则是为了报复他。孙权知道小骆曾是陆议的手下。如此一来,孙权也会怀疑到陆议头上,而小骆死无对证,陆议则是辩无可辩。即使孙权信了他,他在军中也将是众矢之的。
其实在杨利说出是小骆军中好友的一瞬,陆议已然猜到了大概。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就像他曾想的那样,对方的手段的确近乎稚拙。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子明还是去了,无论之于他还是孙权,都是一场此生不复的伤感。
陆议痛苦的闭上了眼,说到底还是他当初铸成的错,到现在更是一同连累了吕蒙。
谁会想到,曾经那样单纯开朗的少年居然会是如此偏激的性子,一夕埋下的隐痛蛰伏到今天,忽而又被激发出来,拧出的毒液伤人伤己,以命相搏,给了陆议痛及一生的惩罚。
杨利一瞬不瞬的看着陆议,似是不愿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二人如此静峙了许久,他才又开了口,“还有一事。小骆让我告诉你,至死之时,他最敬重的人依旧是你。”
听到这句陆议才终于抬起眼来,竟说不清是何种情绪。沉默半晌,他闷声道,“说完了?若没事了,恕我先行一步。”
“你难道不想杀了我么?” 杨利反问道。
陆议低下头,冷然回应,“你若求死,我也可以成全。”
而杨利竟然真的从怀中掏出匕首,双手呈于陆议面前,“我虽恨吕蒙,可他却是我江东的功臣。我有罪,但求一死谢罪。”
陆议接过匕首,手指颤抖,却见杨利眼中空空荡荡,竟似十分的坦然平静。他能明白杨利的那种心境,愧疚之下,恐怕他这一生都难得安宁,不仅是为吕蒙,也是为了小骆。
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陆议抽出匕首,见雪亮的刀刃映出浅淡的轮廓。他几乎可以看到鲜血飞溅的一刻,那样的颜色也许将会染的天地失色。
杨利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久不见动静,却听陆议淡淡开口道,“我不会杀你,你若觉得愧疚,来日便为吾主战死沙场,也不愧一世为江东儿郎。”
说罢,他不再停留,策马疾行而去。
回首遥望,杨利的身影已随公安城廓渐渐散在了迷离水雾之中。

这些年每逢相似的天气,陆议总会反复的想起当年的那一幕,而心底终究还是牵挂着的那张面孔,也会在这时又浮现在眼前。不自觉间,他握着竹简的手指便紧了几分。
啪的一声,陆议扔开了攥在手里的竹简,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室外水汽扑打在面上,他便索性闭上了眼睛,隔断了往昔错乱时空的回忆。
曾经相伴过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似乎已消弭了他年少时光所有的羁绊,干净到孤绝。

终不可见,终不可闻。
这一世,空空如也。


【END】


————————————————

拖拖拉拉的终于改完了!简直是又回顾了一遍青春一样……过了太久再来看自己的文,好多情节细节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还要努力回想一下当时的脑回路
顺说一句,中二病真是一辈子的,感觉我已经成功从一个青年中二进化成老年中二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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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楼  发表于: 2021-04-04  
【第三十九章】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孙权想到那一年正月方过春暖未至的时节,停留在记忆里的便只有铺天盖地的冷。
他终究没能留住吕蒙,阴湿冰冷的季节本就极易染上病痛,更何况是沉疴难愈之人。就像陆议所说的,他的确自私的很。这些年来他已见过了太多决别。身旁亲友依次凋零陨殁,形影相吊之感便越发清晰了起来,他实在不愿承受更多。
吕蒙曾言身后之事一切从简,孙权却似之前那股任性偏执迟迟未过,依旧将丧葬之事办的极尽奢张。所用棺木为特意派人从岭南运来的檀香紫木,坚重幽香,相传为辟邪圣物,陪葬之物也都是最上乘的珠玉宝器,丝帛锦绣。此外孙权更是逾制设下守冢三百户,世代守护吕蒙墓冢,让其尽享哀荣无尚。
陆议踏入灵堂,即使不曾刻意注目,他也能感受到诸军将领落在他身上异样的目光。
讹传之事从来不吝于夸大其词。更何况从吕蒙宜都中伏开始,几乎所有事都与他脱不开干系,即使迫于孙权施压没有人敢多言,他却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孙权立于灵牌之前,神色平静,见陆议前来,微微撤开了半步,冷静得体的与之前判若两人。
那一刻陆议忽然想,他到底也是了解这人的。孙权从来都不怕面对彻底失去,真正令他恐惧的,是捧着镶嵌于入骨绝望中的点点希望却又眼看着那种希望渐渐破灭,终成握不住的指间流沙。
所以,他会在吕蒙病重之时屡屡失态。
所以……他会在面对自己时永远无法平静。
陆议克制着情绪,将啜泣压在喉间,尽量平静的叩首灵牌之前。
“这辈子遇见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那我可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那时他们谁又会想,这一生一世竟可短的顷刻灰飞烟灭。
“陆将军不必忍着,想必吕将军也等着你这一声哭呢。” 身后一名将士忽然开了口,话外之意表露的毫不掩饰。
陆议身形一震,却依旧保持着方才垂首默拜的姿势,不作丝毫回应。
静立一旁的孙权脸色沉了沉,轻咳一声,“诸位既已别过子明都早些回去休整吧,逝者已矣,还盼诸位将军节哀。”
一片衣袂悉悉簌簌之声,众将依次起身离开了灵堂,陆议落在最后,起身时不小心绊在蒲草垫上一个踉跄。孙权僵着身子,看着陆议整了整步子,临行前不忘朝他一拜,尔后便随众人一同走了出去。
空默的灵堂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漫无目的的环顾,孙权看到侧方梁柱似是脱落了一片朱漆,黯淡的褐色便停留在那里,如同残花衰败。忽然觉得有氤湿的水雾迷蒙了视野,他不敢再多停留,匆匆的举步离去。
灵堂幡帏摇曳,一步一步撕扯开的,是关于那人一世的点滴回忆。
那一日,清和的日光下,他曾兵临城下,与他笑点江山。

几日后朝议,孙权依吕蒙之意重新整编了麾下军部,假符节以朱然,代吕蒙镇守荆州。吕蒙属下将士上报孙权,吕蒙生前将所赐金钱器皿依数收入府库,嘱其务必上还于孙权。闻言众将喟叹不止,孙权更是哀痛难持。
等到大大小小的交接事宜都已处置妥当时,吕蒙入葬正过七日。各个军部集结完毕,只等着吴侯东返之后便各自回守驻地。
孙权默念将领递来的奏表,心思忽然又飘到了陆议那边。此时此刻他也该出了荆襄了吧。
三日前公安侧殿。
冷飕飕的南风破堂而入,孙权紧了紧大氅衣领,看着陆议略显单薄的袍袖背着正堂房门随风翻飞,瘦削的身形勾勒出一片萧索。
陆议一早前来拜别孙权,恳请孙权撤回封侯诣旨,准许他辞官别仕,终身为吕蒙守冢。
孙权几乎想将手中竹简直接摔在陆议脸上,然而看见对方枯寂的表情后,颓然放下了手。
好不容易压下了翻到唇齿间的一抹戾气,孙权尽量平静的开了口,“你不是要光复陆氏么?你舍得就这么辞官?”
陆议勾了勾嘴角,无不戏谑,“我可以看做主公这是在挽留我么?”
不理会陆议的讥诮,孙权居然很温和了笑了笑,“伯言啊……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你又何苦去管别人怎么想?”
再也挂不住的笑意退去,只剩悲切漫出陆议眼底。
别人怎么想……
只可惜吕蒙不是别人。
曾经吴郡故里短暂相伴,如今作战沙场默契相知,也许他并不是需要依靠吕蒙什么,只是潜意识中的一种安慰。尔虞我诈,世事纷乱,至少还有这样一人……
所以,这样的存在容不了一丝一毫的猜忌。
陆议明白,如果他是吕蒙,权衡各方之后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以朱然接手荆州,这其实对陆议来讲也并不是坏事。可他却无法忽视心底的那抹恐惧,吕蒙最终选了朱然,这是否也是因为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我从来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想,只是此事缘由尚未查清,无论为了我还是为主公,退避三舍都是最好的选择。”陆议说的一脸清淡,仿佛事不关己。
眼见孙权脸色愈发灰败,陆议转过身去不再面对,只余片语掠过。
“子明去了,荆襄之地我亦无可留恋。”
“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如此至情至性。”话一出口,连孙权自己都觉得寒酸。
陆议摇头,“主公你错了,我并非至情至性。”
孙权冷笑一声,“也是,你大概根本就没有心。”
闻言陆议忽然回过头,凝视着孙权,然后笑意一点一点的荡开,“主公你又错了,是我这颗心不值钱,所以只能敝帚自珍。”
孙权怔立在那里,一时无言以对。
陆议转过身,朝他郑而重之的跪拜行礼,“主公,议有幸辅佐明主如君数载,自当感恩不尽。江东得吴侯,实属子民之大幸,议在此恭祝孙氏福寿绵延,江东河清海晏。”
说罢陆议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而孙权始终竟如失语了一般,无法作出分毫回应。他只是尽力睁眼望着,仿佛如此,便能将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看个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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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楼  发表于: 2021-04-04  
【第三十八章】

内殿顶阁,孙权靠坐在白玉石椅上,毫无焦距的目光落向远处。
月出云间,就着浩荡的天风,映出一片清寂萧索。
听闻熟悉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的渐渐靠近,孙权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却依旧没有回头。
“子明去了。”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显然声音的主人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
“……知道了。” 隔了片刻,孙权终于回应,尔后转身朝着陆议一步步走过来。
“主公不想知道子明是如何去的么?” 陆议抬手随意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也不等孙权回答,继续开了口,“玉簪直入百汇穴,只消一刻而已。”
拳风瞬时扑到脸上,从下颚传来的痛觉带着那一击的力道冲撞,砸的陆议眼前一黑便栽到了地上。
孙权眼见着陆议倒下去,身子划出一道刺棱棱的弧线,他下意识的想去抱住陆议,手却生生停在了半空。
陆议慢慢坐了起来,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抚着肿起半边的左脸,指间一片濡湿,暗红色的液体落在了袖口。
孙权一步冲过去将陆议从地上拽了起来,双手发力,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尔后压着他一并靠在了身旁石柱上。
“主公想让我陪葬么?” 陆议微微偏过头看了看身后,以这样都高度,若一失手闪出雕栏,大概免不了会跌个头破血流。
“你只能留着给孤陪葬!”孙权眼神亮的可怕,“如此作孽,你这又是求什么!”
“作孽的明明是你!”陆议瞪回去,“子明想要的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是整日泡在药罐子里挣扎只因为你不想他死!主公……你何其自私啊!”
“你闭嘴!若不是你子明他又怎么会……”孙权狂怒,也顾不上多想其他,话到嘴边便直接滑了出来。
话一出口孙权也愣住,这些天反反复复思索过,若说是陆议所做的确有许多牵强之处,可是不知为何一激之下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陆议却像瞬间松了劲一般,茫然的靠在柱子上,神色一片荒芜。
“……你终于说出来了。”
“对,对……孤是要好好问问你!” 孙权声音颤抖,一字一句低吼出来,“蜀军明明已经溃败,子明怎么会中了埋伏?你与他对饮帐中又如何会有人在酒里加了料?难道一切就偏偏这么赶巧?这些年一步一步引着孤给你兵权给你地位,你真的只是想光复陆家么?”
多日来积压的疑怒悲痛早已濒近决堤,此时终如洪流倾泻,再也无法控制。这些话里有多少认真成分早已无所谓。
孙权知道,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之间连最后一层温情也会被打破,可到事到如今他竟然是宁愿如此,寻个自暴自弃的解脱,管他到头来谁又会落得个遍体鳞伤。
陆议果然听得脸色雪白,死死咬着嘴角,几乎像是从来不曾认识面前这人一般,眼神渐渐变得陌生冰冷。
“你平时不是很能言善道么,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那一瞬间,孙权忽然又有些害怕,他甚至在心底隐隐祈求能听到对方一言半语的辩解。
然而陆议始终不置一词。
孙权手指攀上对方咽喉,渐渐收紧,“伯言啊,我告诉你,这江东,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永远别想得逞。”
“……随你怎么想。”陆议偏过头去,也没有注意到孙权连自称的省了,只是疲倦的闭上了眼睛,短短一刹那发生的这一切,让他已然无力再思考更多。
“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孙权垂头丧气,忽而靠在了陆议胸前,一动不动。
半晌,他抬起身来,猛的扳过了陆议的脸,正要说些什么,却惊诧的发现那人半阖的眼里全是泪水。黑曜石般的瞳孔一晃一晃,直接刺进了他的心里。
“伯言……”孙权试探着低叫了一声。
陆议却突然疯了一般,狠狠的揪着孙权衣领将他压在了石椅上,随即狂乱的朝着孙权的唇吻了上去,动作激烈的近乎撕咬。方才被孙权打破的嘴角此时火辣辣的疼,血腥味冲进二人口中,激的他颤抖的更加厉害。
冗长到令人窒息的吻咬伴着吮吸的声音缠绵缭绕,挑惹起的是与此刻极不相衬的热度。
陆议湿润的唇瓣拖着津液从孙权脸颊一直滑到耳畔下方,张口含住耳尖,不重不轻的咬噬着,那温热的气息便随之渡了进去。
“呵…… ” 孙权一时也忘了片刻前的针锋相对,只觉得被他撩的难耐,正想翻过身来好好“教训”这人一番,忽觉胸口一凉,衣襟却已被对方拽了开来。
陆议手下一刻不停,连拉带扯不一会便将孙权衣带尽数解下。
“你疯了么!”孙权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死死摁着陆议的手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对,我是疯了,早就疯了!”陆议冷笑着吼道,大力挣开孙权,手指灵巧的继续向下滑去。
孙权呆在那里几乎忘了反抗,一瞬间的变数让他来不及反应,竟然还傻里傻气的闭上了眼,好像只要眼不见便可逃过一劫一般。
然而当湿漉漉的触感裹挟着巨大的刺激一路冲上头顶时,孙权惊得倒抽了一口气,猛然睁开了眼睛,却见那人低眉顺眼埋首胯间,半垂下来的黑发掩着嫣红的双颊,看不清神色,只有极致的快感,从柔软的舌尖探出,一波一波的朝他灭顶而来。
孙权喘息着,控制不住的想要抓上陆议肩头,手一抖却误扯上了对方发丝。陆议微微吃痛,抬起头来,吐出了含在嘴里的东西。
“主公不想要了么?”陆议笑的魅惑,眼底却是依旧冰冷。
孙权一把揪住陆议散乱的长发将他从身下拽起,嘴角牵起一个难以堪称笑容的表情。
“你可真是作死!”
陆议被孙权带着猛的翻过身去,脖颈向后一甩后脑勺便撞在了白玉石上,浑身一震一挣,两人便都从石椅上滚落下去。
孙权下意识的想护住陆议,两人的重量却一起压在了地上,磕的孙权几乎听见背胛一声脆响。
“嘶……”孙权疼的倒抽了口气,然而他却也顾不上背上的疼痛了,兀自咬紧牙关,腾出手来伸向对方也已凌乱的衣袂。
然而颤抖的手指一时却怎么也解不开衣襟上的盘扣。方才被撩拨起的欲望迟迟得不到抒发,在一瞬剧痛而被暂且压抑后却又更加猛烈的反扑了回来,伴着肩背裂开似的疼痛,逼得孙权心烦意乱。
“要我自己动手么?”陆议挑眉冷笑,嗤啦一声轻响,一把扯开了衣摆。一阵冷风袭过,玉石般的肌肤微微战栗起来,细小的摩擦呢喃出无声诱惑。
孙权深深吸了口气,掐着对方纤细紧实的腰线,一个挺身猛的没了进去。方才未经准备,此时孙权进入的格外费力,陆议更是疼的脸色煞白。而孙权却似打定主意不放过他一般,双手钳在陆议腰上不管不顾的开疆扩土。
在陆议白皙的脖颈咬下块块红痕,孙权就着一抹血丝舔舔嘴唇,“舒服么……?”
陆议咬着嘴唇不肯出声,神色却渐渐添上一层迷离。
孙权心头一荡,却又被一阵忽而袭来的痛楚掩盖了下去。
纠缠至今,这些年所有的爱恨也该到尽头了罢。
“这样你也会有快感?那你就好好享受着……让陆氏宗祖都看看,你是如何承欢人下的!”孙权继续恶语相向,仿佛如此便能将这种痛楚折磨驱赶殆尽。
“主公……别忘了……我该叫你二叔的……唔……”
“你少来这套!”孙权气急败坏,抬手一巴掌狠狠掴在陆议脸上,已凝固的血痕映在雪白的脸上,瞬间再次鲜艳了起来。
一片触目惊心。
陆议浑身滚烫,身体颤抖的如风中瑟叶,双腿却像不受控制般紧紧环在孙权腰间,继续索要更多。那些与理智背道而驰的快感和迷恋,交叠起令人疯狂的沉醉,哪怕只是一刻,也就不会被逼迫的无处可逃。
事毕,孙权抱着已昏睡过去的陆议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凝视着对方的睡颜。
执起散落在一旁的外袍裹在陆议身上,孙权埋首在他颈窝处,感受着温热的脉搏隔着眼皮轻轻跳跃。
黯淡的夜色中,没人看见,渐渐的,似有水渍氤氲蔓延过孙权埋首之处的衣襟,染出了一片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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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表于: 2021-03-15  
【第三十七章】

时光轻擦而过,寒冬之际的萧索已随日渐暖意的春风扫去了大半。
江水涨起,回转而生的淡色浪蕊轻轻拍岸,衬托着新嫩枝叶绿满树梢。
适逢吴侯下达赦令,群臣前来相贺,又是一场欢宴将行。
自吕蒙伤势再度沉郁下去,孙权将他接到了公安内殿疗养,派人四处寻访名医前来诊治。但凡吕蒙病情稍有好转,孙权便要大肆庆贺一番,数月下来,吕蒙病情起起伏伏,吴侯在公安城设下的欢宴次数也就跟着逐而累上。
“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前些天听说主上又请了巫祝前来焚香祭祀,说是要找出作祟的恶鬼。”
“哦?结果怎么样?”
“嘘……”一人悄悄做了个手势,身旁之人随之望了过去,只见一名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来人未着甲胄,只是一袭青衫加身,外面又罩了一层淡色轻袍。
风舞襟袖,皆是说不出的俊逸之态,而那人神色间又多了几分行伍之人特有的冷硬。
“陆将军啊……唉。”
二人叹息一声,有些话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虽然孙权早已下令对小骆一事严加保密,流言蜚语却依旧不胫而走。缄默之际,众人看向陆议的神色便多了几分微妙。
对此陆议心知肚明,却也无能为力。 显然来者不仅仅是针对吕蒙,更是将矛头抛向了他。对方的手法说不上高明,直白的甚至有些拙劣,可偏偏就这样正中要害一般,生生将他们陷入了难堪的地步。
陆记得当年小骆在身边时是不怎么会写字的,可这十年间那人又有怎样的变化他却也不了解。甚至他都不曾知晓,自那年离开后小骆来到了吕蒙麾下。
而如今小骆死无可查,层层迷雾间,对方的意图陆议也是完全无从探询。
战场角逐间故而残忍,而人心诡谲又何尝好过?不见刀光剑影,却依旧可以血溅三尺。只因那扭系着彼此的信赖太薄弱。
春风酌满觞,玉露醉人面。这所谓的行宴欢贺,其实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却也无需挑明。
日晖渐暗,早春未及完全褪去的冷意便又吞染了天地。
孙权眼角拂过,一个淡色的影子远远的隐在人群之中,与他遥遥相望。陆议前来赴宴,却是连走近到他身边都不肯。是不敢,还是不愿,孙权不得而知,也不愿去想。

吴侯府邸内殿,卷帘低垂,遮下了风雨烈阳,留一方静养之处。
未及入殿,浓郁的草药味道已飘入了鼻间。
孙权悄然推开房门,有些惊讶的发现吕蒙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静卧榻上,而是坐在一旁案几之后,轻轻抚着横置于腿上的剑刃。
“主公,”吕蒙欠了欠身,也不急着起身行礼,免得孙权又要皱眉。
孙权见他精神似是好了许多,也忍不住喜上眉梢,“子明今日可是觉得好些了?”
“烦劳主公日日挂念,末将哪敢不好几分?”吕蒙咧嘴笑笑,手下仍旧擦着已澄澈如水的剑刃。
“知道就好,”孙权点点头,“等你这场病好起来,不如还是回到建业镇守三军吧,荆州这摊子事实在磨人。”
这样升贬不明的话语,孙权大概也只敢如此随意的对吕蒙讲讲,他知道吕蒙会懂,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决定,总都是顾念着为吕蒙着想。
“那……主公想叫谁替了末将荆州之职呢?”
一片沉默。
孙权与他静静对望,凝视吕蒙那轻描淡写的笑容。彼此心知肚明,替职之选,实则也是吕蒙身后之事的交代。
孙权心中一阵刺痛,挪开了目光,“罢了,不说这个了。”
却听剑声破空而来,吕蒙忽然跃过案几,身形拂动,矫然如苍鹰翱翔,一招一式,似大漠荒城转瞬湮灭,也似落日残阳暖了半侧天际。随他剑指之处,恍然间有种错觉,仿佛观剑者也已历尽了此生一世的烽火狼烟,终究繁华不再。
“子明!停下来。”孙权蓦地一阵心慌,起身抬手抵住了吕蒙游龙潜水般的剑势。
被孙权止住了行动,吕蒙也扔开了佩剑,叩首拜于孙权身前,“末将失礼,冲撞主公了。”
利刃入鞘,一切归于片刻前的宁谧。
孙权叹息一声,拾起了方才遗落的话题,不再逃避,“若你归来,谁可替你驻守荆州?”
“主公是否已心有所倾?”吕蒙依旧保持着方才叩拜的姿势,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分外诡异,而二人却浑然不觉。
“没有。”孙权答的干脆。
“那么,末将愿荐义封于主公。”吕蒙终于抬起头,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孙权眼底的一丝闪烁。
“……好。义封之才,堪当此任。” 孙权终是颔首应允。
“谢主公。”
“不好奇孤不问理由么?”孙权轻笑出声。
吕蒙摇摇头,也笑,“好奇……但既然主公没有寻问末将的理由,那末将也不愿多问主公。”
“子明啊,你可真是通透……” 孙权叹息,眉眼间全是悲凉。
除了这个人,举目江东,还有谁和他如此心思相通契合。
黄昏已逝,烛火还未及点亮,孙权渐渐的不再能看清吕蒙的面容。他索性闭上眼,凭记忆去猜想这人眼底又会有怎样的表情。
“那孤另问你一件事,这一切变故,子明可有想过究竟缘何而起?”
吕蒙顿了一下,答道,“我记得您曾经说过,眼下人心尚未稳固,若彻查此事不免会惹得纷争四起。”
孙权心口烦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是完全无从寻迹。理智上来讲,孙权并不相信是陆议所为,若真是陆议,凭他的心计又怎会卖出如此破绽?可若不是陆议指使,又是谁一定要出此毒手加害于他? 前前后后无论怎样都是说不通,于是不自觉间的猜疑还是会时时作扰。
“对,孤现在的确不会彻查,但是,并不代表孤会放任于此。”
“主公若是想知道这一切是否和伯言有关,不妨直接和他谈谈。”
孙权拉近了和吕蒙的距离,现在他可以看清吕蒙的表情了,“那么你有否怀疑过伯言?”
瞬间有些迷茫的神色浮现于吕蒙眼底,却又渐渐消散了干净。
“……末将不愿意。”
“好,孤明白了。”
陆议依旧是吕蒙一生的挚友,而他却不再是吕蒙敢于托付信赖的后继之人。
一室沉寂,孙权扶着吕蒙走向塌边。
直到孙权准备离开,吕蒙才又开了口,“主公,吕蒙此生无憾无悔。”

接到吴侯诏令时,陆议默默计算了一下,已有快三个月没有见过吕蒙了。自吕蒙被孙权接到内殿后,孙权便下了令诸将不得已公事打扰吕蒙安养。
这也是陆议头一次来到公安内殿,内侍一路引他前行,到了吕蒙休养的西侧内室时,陆议看见一侧墙壁上有两个小孔,他忽然想起,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吴侯新发明的“探病”方式了。
陆议微微叹息,推开房门而入。
白日里那一场剑舞下来,吕蒙当即有些脱力,躺下后他便没再下过榻。此时见陆议来了,吕蒙有些费力的想坐起身来,然而头上却始终有些发昏,完全不似午后的清明。
不禁苦笑,这所谓的回光返照好像也没有那么灵啊……
陆议于榻边坐下,烛火被下人拨的明亮,他便借着这光线仔细打量吕蒙,却见风雪已染上了他的鬓角。明明还是昨日的面孔,可是时间遁形,依旧还是留下了这些痕迹。
陆议想起那年将吕蒙救回客栈,他也曾这样坐在塌边守着,见这人自昏睡中睁开眼睛,哑着嗓子对他说,“我叫吕蒙。”
轻轻拉过吕蒙的手,陆议把脸埋了上去,感觉对方微凉的掌心渐渐温热起来。
只有这样才能安心,也好过难以面对。
事到如今他已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吕蒙。有太多事他想辩白,可却又不甘于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出言解释。
吕蒙信他,一切便不需多言,若不信,他依旧无法改变。而到此之时,陆议甚至不敢问一句你可否还会信我。
感觉到手掌微微向上用力,陆议也随之抬起脸来,吕蒙继续覆手于他面上,神色温柔。
有没有怀疑过陆议……有过的。但是再见到这人的一刻,吕蒙忽然就打消了所有猜忌,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选择朱然没有错,眼下整件事混沌不明,即使不是陆议所为但无疑他也被卷进了事端之中。暗中之人有何打算他实在看不清楚,若此时选了陆议怕又会生出风波。朱然接任便要稳妥的多,而以陆议的能力和孙权的赏识,他绝不会就此失去一展才华的机会。
更何况,陆议已然处在了风口浪尖,若真接替了他,别人又会怎样评论陆议?
“我给你的福签还留着么?” 半晌,吕蒙开口道,温柔的语气竟会令人心生悲戚。
“留着呢。” 陆议回手探向衣襟内,摸到薄薄的桃木福签早已被打磨的光润,那年陆绩死后,这签他便再没离过身。
“留着吧,能护你一世安宁呢,伯言信不信?”
“怎会不信……” 陆议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记得那年在海昌,你曾说如果当年随那一场大火葬在庐江,就可以免了身后这许多烦扰,事到如今你还会这样想么?” 手掌轻柔的抚着陆议脸庞,感觉对方面部肌肉紧绷,去维持一个平静的微笑。
“不会了,我会遗憾。”陆议抬手覆在吕蒙手上,紧紧握住。
“可我却想,也许江陵城外那一刻,葬身烽火也是不错的结局。”
陆议猛然抬头,有些不相信似的望着他,吕蒙依旧平静,他却看的一阵心酸。
那一瞬陆议忽然明了,吕蒙是不甘心的,却也认命。
陆议侧过脸用鼻尖蹭蹭对方手指,闷声道,“若求战死沙场,来日方长呢。”
温热的液体润湿了指间,却看不清陆议的表情。
于是吕蒙笑了笑,“再过个把时辰,大概神智也会不清楚了呢,垂死挣扎的样子可不好看。”
“伯言,愿意帮帮我么?”
陆议浑身一震,手指收紧了几分,几乎感到被对方骨骼硌的生疼。
吕蒙不再多言,安静的和他对峙。
半晌,陆议终于妥协般的叹息。
右手颤抖着拔下头上玉簪,左手依旧握着吕蒙手掌。吕蒙牵起陆议的右手,缓缓对上了百会穴。
陆议终于抬起眼,和吕蒙对视,见他琥珀色的双眼被烛火晃的近乎涣散开来,却依旧温暖如午后艳阳。
陆议反手握着吕蒙手掌向下压去,身子覆过去,一寸一寸贴近对方脸庞,右手手腕轻抬,不再颤抖,指尖发力,迅速刺了下去。
尖锐的簪头触及皮肤的一瞬,陆议双唇终于贴上了吕蒙的,冰凉苦涩,没有温度的一吻,却留有淡淡温软。
神智涣散之际,吕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一日孙权兵临城下,他跪在城前仰首相望,见那双碧瞳烁如星辰,暖如春水。
很好……这才是他愿他的主公永远铭记的一刻。
孙权,只该记住这一刻就够了。
“谢谢……”
几不可闻的话语从吕蒙口中吐出,如同一声叹息。
陆议清泪滚落,滴在对方眸中,吕蒙阖上眼,液体便顺着眼角滑了出来。
却已分不清是谁的泪。
寒风穿过雕砌镂空的窗棂,恍然间,天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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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十日后,吕蒙陆议一同起身回返公安复命。
担心吕蒙的伤势,陆议半逼迫着吕蒙每走几日便停下来休整一日。一路走走停停,几日的路程愣是拖了半个月。
公安城已近,二人在城郊之外扎营停驻,欲整顿行伍士气后再进城面见主公。
这一路走下来,吕蒙伤势不仅没有复发,气色更是日渐好了起来。陆议心下喜不自禁,吕蒙也是一并兴致甚好,开玩笑道荆襄山水风光无限,只看一眼便能百病全消。
公安城下,孙权亲自出城迎接二人凯旋而归,更在城内设下酒宴为此次江陵大捷庆功。
宴席上,孙权依次论功行赏,任命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拜陆议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朱然潘璋蒋钦等人也各按功勋加封赏赐。诸将叩首拜谢吴侯,吴侯举杯致意,一时众人齐齐起身执盏,欢饮相贺。
佳肴美味入口,宴行之间更有吴女起舞助兴,孙权发了话,诸将尽可不必拘礼,此夜无上下等级拘束,只有打了胜仗的东吴儿郎聚在一堂,举杯痛饮,一醉方休。
晚间归来,陆议喝的有些醉,正要休息时见吕蒙携着两壶美酒钻进了帐来,霎时酒香四溢。
见陆议眉头蹙起,吕蒙赶紧出言解释,“我这一壶酒是药酒,郎中说了,适量饮一些还可通络活血,与药效相辅相成。方才宴会上主公愣是找了个卒子看着我,看你们个个喝的尽兴,我可是馋的厉害这才找郎中讨了一小壶来。”
陆议低头一闻,确实是有丝丝药香混于其中,又见吕蒙一脸兴致,便也不愿再多加阻拦。
二人边饮边谈,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帐中烛火黯了下去。陆议想要起身将火拨亮,却晕遭遭的磕在了案角。
“嘶……”陆议痛呼出声,撑着案子软了下去。
此时吕蒙喝的也有些醉,见陆议倒下去便顺手推了他一把,不想陆议却更大幅度的倾在了案上。吕蒙皱了皱眉头,随后又拽着他的衣袖想将他扶起来。
一推一扯间,陆议也醒了过来,直着眼睛看向吕蒙。
看了吕蒙半晌,陆议有些发懵的笑起来,边笑边又费力的站起身,口中喃喃着酒水不够,便又走向营帐外。
不一会,便有小卒抱着两坛酒走了进来。来人低着头,也不吭声,将酒置于桌上后转身便走。
吕蒙看的有些奇怪,正要出声叫住那个小卒,陆议却已扯了他的袖子,斟满了一盏清酒,随即一饮而尽。
青梅露幽香沁鼻,到底不是那药酒可以相比的。
吕蒙终究是有些按捺不住,端过酒盏斟了一小杯,却被陆议一把夺了下来,“子明,你还有伤在身,不得多饮,今晚你就当陪我了可好?”
说罢,他又是一饮而尽。
杯酒入腹,却有丝丝愁绪铺荡开来。陆议忍不住饮了一杯又一杯,他自知已经醉的沉了不该再多喝,却依旧难以自控。倥偬岁月呼啸而过,该记住的该忘记的都在此时一一回荡于眼前,随即又渐渐模糊下去。陆议想,在这种情景下他应该高歌一曲,尔后放声痛哭,才不枉这一场放纵。
于是吕蒙便见了眼前这人边唱边哭,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陆议又开始端着酒盏喃喃,似是自语又似是在倾诉给他听。江东的大好河山与这乱世烽火,陆家的几度沉浮与那些故去的亲人,他的理想抱负和一腔热血,以及他那未及周岁便早夭的长子,那是他和孙茹永远挥之不去的伤痛。千言万语,道尽这些年纷纷扰扰的百态炎凉,可到最后,那一人的名讳依旧还缠绕在舌尖齿缝,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该要怎样去讲,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君臣恩情与猜忌,和那忘不掉的不伦情愫与痴念……
陆议从来不是个会与人推心置腹的性子,便是亲近信任如吕蒙,也几乎是第一次见到他酒后失态如斯,瞠目结舌之际,他也又不由的心生悲楚。叹了口气,吕蒙终究是执起酒盏,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烛火燃灭,酒空人醉。而借这片刻麻痹而得来的舒畅,终究还是太过无力。

陆议再次醒来之时,吕蒙已不在帐中。
天光大亮,陆议坐起了身来,头痛欲裂的感觉提醒着他昨晚的那一场酩酊大醉。勉强站起身来,他披上轻甲走出帐外,却见一名兵卒连忙向他跑来,似是一直在等着他酒醒。
“陆将军,您快去看看吕将军吧!他……不太好了!”
宛若惊雷轰顶,陆议瞬间白了脸色,“怎么会!他昨晚还和我喝酒……”
话到此,陆议心凉了下来,昨夜他本是要看住吕蒙不得多饮的,可是后来他醉成这样,想来吕蒙定也少不了多喝。
匆匆走向吕蒙军帐,还未进去便听到孙权的呵斥声,随军医官唯唯诺诺辩解着什么。
陆议略略停顿了下,挑开帐帘走了进去。
榻上吕蒙双目紧闭似在昏睡,脸色苍白的如同不带血肉的石塑。陆议别过脸去不敢再看,转身向坐于一侧的孙权抱拳行礼。
“军医说本只允了子明一壶药酒,你们居然喝了整整两坛!”孙权一脸怒容,见陆议来了劈头便是一语。
陆议抿着嘴唇也不回应,只是看着病榻上的吕蒙。
正待孙权又要说些什么,帐外士卒忽然来报,军医有要事面见主公。
“主公,在下在空酒坛里发现了紫罗叶,这……这可是吕将军药根禁忌之物。”
“紫罗叶?”孙权惊诧,“这军中酒水中为何会有这东西?”
“这……在下也不清楚,”军医一脸愁容,“那酒当是主公昨夜赐予三军将领的青梅露,确实不该有此物的。”
一阵沉寂。
孙权紧紧盯着医者,医官垂头默立,混乱的喘息透着紧张不安。
“那么,吕将军可是因为这紫罗叶才病情反复的么?”
“恐怕……的确如此。吕将军脉象紊乱,显然是体内药理相冲所致……”
眼见孙权脸色越来越差,医官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赶紧换了口吻,“请主公放心,在下定会全力救治吕将军……”
“你叫孤如何放心!”孙权喝断他,一脚踢翻了置于一旁的空酒坛,深吸一口气,略略平静下来,“孤给你一日期限,若明日此时子明依旧昏迷不醒,孤先治了你的罪!”
医官赶忙领命下去,生怕多留一秒当场就被这怒气冲天的吴侯革了职。
陆议思绪飞转,紫罗叶不是军中常见食料,若是不小心添在了酒里绝对是说不通的,如此只能解释为有人故意而为。
“这酒里怎么就会加了紫罗叶?”
本在沉思的陆议闻言抬头,却见孙权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难道主公是在怀疑他?
陆议一惊,被忽而浮上来的念头激的一阵冰冷。
“那么主公以为呢……”
然而孙权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陆议发现,与方才相比,此时吕蒙唇上似是渐渐染上了青紫色,一道道细小的龟裂纹路赫然刻在了上面。
一夜宿醉加之今早这等变故,陆议觉得胃中似是排江倒海,一阵阵的泛起恶寒。
“伯言,孤并不是在怀疑你什么,你与子明的感情孤清楚的很。”孙权叹了口气,起身揽住陆议肩膀,看着对方并不比吕蒙好过几分的脸色。
陆议轻轻一震,本就头晕目眩之下,孙权忽然的触碰令他再难稳住重心,不自觉的靠在了孙权怀里,两人就着这半抱半靠的姿势立了许久,直到帐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陆议挣开孙权撩开帐帘,忽而扑面的冷风令他清醒了不少。
而等他看清了眼前光景,一滴冷汗已从额间滑落。
两名士卒抬着一人立于帐外,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被抬着的那人胸口赫然插着一枚短剑,而那张脸竟然是……小骆。
陆议此时背对着孙权,自然没有看见孙权瞬息万变的目光,牢牢的定在他的背后。
小骆孙权是记得的,那年海昌告急便是这人奔来请愿。本来一个小厮他也未必会有多在意,只是那双青稚未脱的眼中掩不住的焦虑,令他印象很是深刻。
“禀报主公,陆将军,末将巡营时在吕将军麾下第七帐外发现了这人,好像是……自尽而亡。”
“还有这个……”另一名士卒略一踌躇,还是从手中递上了一块布帛。
不负陆公子。
以血为墨,血渍干涸后,只剩下诡秘的暗红,像是一道无声的咒印。
再也忍不住,陆议身子一弯,胃中之物已翻腾而出,呕到后来只剩下胃液一阵一阵的上涌,似乎是要把整个身子掏空一般。
“主公……末将对这人有些印象,好像是十来年前来到吕将军帐下的,一直在后军做些灶火杂役,之前……之前,只听说好像他是……”
“好了不要说了。”孙权忽然打断了他,将布料掖进了袖子里,后又嘱咐士卒将小骆尸首秘密埋葬,不许将此事对任何人提起。
士卒领命而去,孙权走到陆议身旁,手掌抚上,感觉着对方因痛苦而不停的颤抖,孙权缓缓抚着他的后背,许久,陆议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孙权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伯言,给孤一个解释。”
陆议无声的笑了起来,狼狈不堪的笑容里,目光渐渐黯淡无神。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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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西行之路多山峦峡谷,军部穿行于茂林丛生的山路间,不时便被氤开的浓雾遮住了视野。
陆议时时小心着蜀军埋伏,不得不放慢了行军速度。好在西蜀之地似乎并没有严防这边,一路还算顺利,不出几日,宜都城池已现于眼前。宜都所处之地易守难攻,强攻之下虽未必不可得手,却会消耗大量兵力。陆议下令全军暂且于山口驻扎下来,遣出探子前往宜都打探军情。据探子回报,宜都守军人总数不出五千,太守樊友仗着天险可守更是素来怠于练兵。
陆议冷笑,宜都如此重要的关口,刘备竟然派了这样昏聩的守将。然而转念一想,既然他可以使出骄兵之计,谁知这樊友会不会亦是如此打算?如此还是小心为妙。
暮色四合,天光渐渐暗淡了下来。远处宜都城内火光点点,隐在依旧浓重的雾气下,时隐时现。
陆议轻轻揉着额角,垂目于万嶂重峦。
山影重叠下,吴军到底有多少人樊友又如何能够判别呢?
次日拂晓,趁着天色未亮,数列军队悄然潜出吴军大营。出行的军队并不去攻城略池,而是绕道盘旋于山上,每隔数丈,停下三五个士卒,其余的则继续前行,不疏不密,遍藏于山间之地。入夜,吴军举火为号,一时杀伐鼓角之声大作,回声响彻山谷,震得山间树木仿佛都跟着一同瑟瑟作响。
陆议立于吴军本营临台高眺,远远注视着这一场即将拉开帷幕的厮杀。
多插旌旗牙幢、广布鸣鼓号角,夜遣众部于山谷虚张声势,袭敌于出其不意。
既然吕蒙故伎重演,他又何尝不可呢?陆议笑的狡黠,这次回去,也好叫吕蒙看看,他是如何现学现卖的。
眼见自家兵力寡不敌众,樊友弃城而逃,五日后,陆议攻取宜都的捷报已传到了公安城内。
孙权大喜,随即任命陆议为宜都太守,拜抚边将军,封华亭侯。
封侯诏书下到宜都城时,陆议正在帐中部署入城事宜以及下一步行军之策。
使者一丝不苟的宣读诏书,一丝不苟的将一封密函呈于陆议面前,而后又一丝不苟的传达吴侯之意,令陆议当着使者立刻开启密函。
陆议一头雾水,叩首拜谢后便急急打开了密函。
使者继续一丝不苟的看着陆议,终于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陆议一眼蹬回去,道,“你盯着我干嘛?”
使者赶忙行了一揖,“回陆将军,主公命令末将将陆将军的表情好好记下来,回去上报主公。容末将冒犯了!”
于是连着全军将领,在场众人便都看到刚刚封了侯的陆将军脸色渐渐泛起了红晕,尔后由又红转黑,最后拧着眉毛抿着嘴唇,沉默了半天半天才终于开口,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末将谢主公之恩!”
使者走后,陆议方一抬头,便看到诸将带着好奇的目光射了过来,好在也没人逾礼多问什么。数日行军打仗,将士们也都有些疲惫,陆议便令全军休整一日,不必出营操练了。
诸将依次离开主帐后,陆议长长呼出一口气。
密函内容不长,开篇依旧是些寒暄慰问之语,然而数行之后话锋一转,吴侯不为常人所见的一面忽而跃于纸上。
“此次宜都大捷,孤的封赏不知伯言可还满意?那日你一句过赞,孤想了好久,莫非伯言是在暗羡子明官职显赫?如若是孤想错了,还等伯言回来自行解释。不过不解释也没关系,孤就当你在吃飞醋便是。”
陆议心底暗骂一句,江陵诸事未了,孙权还真是有闲心思来捉弄他。
随手将锦缎置于一旁烛火上本想随火烤了,眼见一角已然熏黑,他却忽的撤回了手,捏灭了撩上去的一小簇火苗,尔后小心的将密函收好,陆议终于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宜都已破,围守数日后,陆议继续遣将攻至外围其他守将据点,大破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各长吏及少数部落酋长皆闻风而降,一时间江陵西线已被陆议攻占了大半。然而北上秭归一带仍有不少郡县未归吴军麾下,可谓心腹之患。秭归大族文布更是召集当地蛮夷之兵数千,带兵南进,欲图抵抗吴军。
几日后,麦城来报,关羽终于归降吴侯。然而吕蒙恐其有诈,仍旧暗自伏兵守于麦城。其后关羽果然诈降,趁夜西走麦城,却中了吕蒙先前设下的埋伏。
吕蒙早先派了朱然潘璋继续追击关羽,又顾念着西线这边陆议的安危,便遣人至陆议帐下商议增兵相助的计划。陆议虽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可是所守范围一广,兵力便显得有些分散了,新降的蜀军他又不敢重用。一边要驻守已破城池,一边又要继续开疆破土,如此一来不免有些捉襟见肘,倘若吕蒙尚有余力相助,自然是可缓了他这边缺兵少将的困境。
陆议浅笑,真像孙权所说,子明与他如此心心相通。而有这样一个人相知相伴,又是何等的幸运欣慰!
“子明,我在此等你并肩而战!”
与陆议此刻低柔的语气相比,眼角眉梢扬起的,却是一股蓄势待发的锋芒。
与吕蒙商定,陆议遣军北上,与文布之军正面相敌,而吕蒙则是先行绕到宜都等地,加强后方固守后再分兵援驰陆议。
出兵之日,陆议手握缰辔,长剑出鞘,朗声号令下,全军整装出发。这一战若胜,西线将全部归于吴军所有,连带着俘虏来的兵卒粮草,对江东军力又将是一次扩充。而刘备也将彻底失去援救关羽的可能。文布之军虽人数不少,然而毕竟是临时抓凑过来的军队,加之蛮夷部落人心本就分散,在吴军的攻击下只能逐而后撤。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陆议依旧孤军而战,想到后方吕蒙军队迟迟不来支援,陆议心中渐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最终化为了事实。
吕蒙军部于宜都中伏,境况危急。
“中伏?!怎么可能!宜都不都是我们的人么!子明又怎么会中伏?”陆议大惊,也顾不得风度,对着前来禀报军情的卒子一通吼。
“……是樊友的人!樊友联合了先前零散的降军,吕将军刚近宜都之东山越地带,便中了樊友埋伏在那里的流矢之袭,吕将军率军突围,死伤数百。”
陆议猛的闭上了眼。太大意了!樊友弃城而逃,他派人前往追击时就该下了死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听一句樊友已全军覆没他便不再追究,可全军覆没又怎会有之后樊友带兵设伏?而那樊友既然事先设下埋伏,想来也是城中有人秘密通风报信,这群降军果然还是出了漏子!
是他太过急于扩大战线了,防住了蜀军截住了关羽,可他却没有想到,就是这看似不甚重要的疏忽,竟然连累了吕蒙身中埋伏!
陆议指甲掐进肉里,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秭归尚未击破,若他再乱了阵脚,局面必然更加失控。
“吕将军他情况怎么样?”
“吕将军虽受了伤,但……但大体控制住了叛军,宜都应该无事。”
陆议一颗心沉了下去。吕蒙必然怕自己担心而不肯将真实情况相告,这些年他身子骨一向不算健朗,这受了伤谁知道又是伤成了什么样?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子明……叫他安心养病,陆议必将尽快了结秭归战乱,回师宜都。”
“是!”士卒得令,一路策马疾行而归。
眼见士卒离去,陆议也像抽空了力气,埋首于臂弯之间,靠在案几上一动不动。
次日再度出营而战,一改这几日缓而有致的攻势,陆议下令全军强攻突破,以求速战速决。
闻身后宜都有变,诸将一时也都攻敌心切,斗志较数日之前更为高涨。吸取了宜都教训,此次陆议虽一心着急后撤,却不敢有丝毫疏忽,文布之军节节败退,他便率军穷追紧逼,直至一举围住文布,眼见文布死于乱箭之下。
收复了秭归,陆议也不敢多做耽搁,派下重兵防守后,便亲自率主部回返宜都。
西线大捷的同时,潘璋麾下部将马忠终将关羽俘获,关羽横刀自刎,连同关羽之子以及残余部将,一并殒身。直至此刻,持续了将近半年之久的江陵之战终于接近了尾声,吴军大胜,荆襄九郡尽归其手,所获战俘近万。
再至宜都城下时,陆议甚至有些情怯,生怕这城门背后等着自己的是那难以承受的噩耗。战前他曾与吕蒙约定,共看荆襄城头挂上吴主帅旗,那时彼此皆是意气风发,跃跃欲试。
而如今,城头的确换了帅旗,那人……还能与他一同归于公安,共贺吴侯么?
“进城后诸位各自回营休整吧,就不必集结了,我要先去看看吕将军。”
“是!”
城门缓缓开启,陆议策马而入,缰绳一甩,便向吕蒙所在之处奔去。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吕蒙赶往海昌时,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情?那时他还故意调笑吕蒙姗姗来迟害他伤了左臂,而现在……他只盼吕蒙也能如此同他开句玩笑。
所以当陆议踏入宜都府邸,却见吕蒙立于院中树下并无大碍之时,那一刻他的心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狂喜。
“伯言回来了啊。”听闻脚步之声,吕蒙回过头来向他笑笑。
虽然伤势并没有陆议先前担忧的那样严重,然而吕蒙的气色着实不怎么好,脸色灰暗,眼下发青,显然病重未愈。不过无论如何,至少这人……还活着。
眼见陆议神色似悲似喜,吕蒙也知他心中所想,便开口宽慰道,“没事……带兵打仗受个伤都是常事。”
“不过伯言你也太不小心了,居然在自家门口留了祸根。我若不来,现在宜都城恐怕都被樊友端了。”
“……子明教训的是,是我太不小心了。”陆议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见惯了陆议在自己面前一贯的毒舌,此时见他这个样子,吕蒙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笑。知道陆议脸皮薄,自己要再笑他,这人不定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呢。
“也不是你的错,我也是太大意了。山谷易设伏,这么浅显的用兵之道我居然都给忘了,也算长了教训呢。”
陆议继续垂着眼,叹道,“自家河前翻了船,换谁也难以料到……子明早点回屋休息吧,你伤势刚刚见好,别再着了风寒。”
吕蒙闻言点头,二人便一同走进了屋去。又随口聊了个把时辰,见吕蒙有些困倦,陆议便先告辞了。
离开吕蒙府院,陆议找来了为吕蒙疗伤的郎中询问他的伤势。
那郎中一脸花白的胡子,拧着眉毛忧心忡忡的开口道,“吕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落下了不少隐疾。此次中箭之处虽不是要害,伤口也并未感染溃烂,但……箭气却伤了经脉激出了患根,而至气血郁结,经络不顺,还需小心调养啊!”
虽不懂医术,可郎中的话陆议还是听得懂的,若不小心疗养,吕蒙的情况并不乐观。
拜别郎中之后,陆议也不愿呆在太守府,这座新赐予府邸却叫他有种难以摆脱的压抑。陆议策马向军营行去,却见一行队伍缓缓南行,行伍间,不时传来阵阵啜泣之声。在那素布遮掩之下的是几多新殁士卒的尸骨。
一将功成,又有多少白骨葬于青山。
杀伐征战,寸寸疆土都是染满了鲜血烈火。
陆议默默叹了口气,这所谓的胜利,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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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听闻江陵失守后关羽再也顾不得襄樊曹军,连忙掉头向南反扑,一路遣使前来诘问吴军,顺便打听江陵城内的战况。
而这些使者入城拜见吴侯后,却被吕蒙笑呵呵的带到城内四处周游,也不多言,只是让他们看看城内百姓自吴军入主以来的日常生活。令关羽没料到的是,使者回返后,私下与蜀军将士交换见闻,将士得知家人平安生活优裕犹过当初后,便纷纷丧失了斗志,有些士卒甚至连夜逃出军营,向家乡奔去。
一时间蜀军人心涣散如散沙,再无荆北生擒曹魏官将时的勇武。
江陵大营,吴侯升帐议事。
孙权威坐军案之后,吕蒙陆议朱然等将一次立于两侧,静等吴侯下达军令。
孙权声线沉稳,不缓不急的布下先前议定的作战方略。
吕蒙军部北上迎击,朱然潘璋率军援后,截关羽于江北之上。
陆议军部西取宜都,切断关羽西撤归蜀之路。
蒋钦巡于沔水,阻击蜀军水军支援作战的可能。
说到最后孙权也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扬眉望向众将,碧瞳光芒锐利。
静默之间,一抹难耐的兴奋如藤蔓蜿蜒,缓缓爬过每一个人心头,勒的周身血脉都似沸腾起来。那是沙场男儿刻入骨髓的激昂斗志,烁如星火,瞬时却可成就燎原千里的熊熊烈焰。
议事完毕,众将遣散,孙权单独将吕蒙留了下来,就回驻公安一事再作商议。
陆议一路向外走去,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未明便又当即折返回去。见吕蒙还没有出来,陆议便在外面静等,几听只寒鸦哇哇叫着飞过阴惨惨的天际,一阵回声凄然远去后,不远之处几名士卒的言谈不自觉的飘入了耳里。
“这仗打的真漂亮,咱大都督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荆州打下来了,难怪主公如此高兴啊!”
“可不是嘛,那天我去给主公送信,听主公说要给大都督封侯呢!”
“哎,主公对大都督可真是恩宠无上啊……”
“我看如今大都督在主公心里的地位恐怕整个江东都无人能及呢。”
“行了快走吧,一会主公出来看见我们在这偷懒就不好了。”
瞬时寂静,连边角之声都似远去,只有风过树林簌簌作响。
陆议僵立于此,不觉间脸色苍白了几分。
“子明此去定要多加小心,切莫太过勉强自己……孤等你平安归来!”
直到孙权的声音忽而响起,陆议才终于回过了神,抬眼望过去,只见孙权一手轻摁在吕蒙肩上,殷切叮嘱。
“主公放心,末将还等着回来同您再饮上一通呢!”吕蒙笑道,琥珀色的眸子无需日晖渡泽,也可折射出令人温暖的光芒。
“一言为定!”孙权眉眼舒展,笑的分外明朗。
那是他从未在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见过的……全心信赖。
陆议惨淡的笑了一下,压下心底一抹说不清的苦涩,迈步走了过去,对着孙权一揖,再抬头神色已平静了下来。
“伯言?”孙权一愣,放在吕蒙肩上的手便垂了下去。
“主公,末将有一事相问,若我军擒住了关羽,您打算作何处置?”
孙权忽然有些玩味的看了吕蒙一眼,又转向陆议,“伯言认为呢?”
“此人不能留。” 陆议回的斩钉截铁。
“呵,方才孤也问过子明,子明和你答的一字不差。”孙权笑了起来,“你和子明可真是心心相通啊!”
陆议闻言一顿,随即俯首拜了拜,“主公过赞了。”
孙权诧异,也不知他这句过赞究竟从何而出。
不等孙权再开口,陆议又是一揖,“主公若无事,那末将先行告退了。”
眼见孙权神色微黯,吕蒙在一旁岔开了话题,“末将忽然想到一事,不如让仲翔之部也同您一道回返公安吧,此处虽已安定下来,却也不排除滋乱生异的可能,主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好……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孙权点点头,说罢转身回帐,也不愿再多言的样子。
见孙权走远,吕蒙扯了扯陆议衣袖,“伯言你……刚刚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你指什么?”陆议翻了翻眼,表情茫然的看着他。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伯言你是小孩脾气么!”
“你知道什么?”陆议转过身,微微有些激动起来,“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多管闲事了!子明可真是不嫌军务繁多啊。”
吕蒙冷下脸,张了张嘴,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举步朝营外走去。
吕蒙陆议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落在对方挺拔的背影上,一时二人皆沉默无言。
“子明啊……” 过了半晌,陆议忽然低声唤道。
“怎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辈子有你为友我真是三生有幸。”陆议展颜一笑,仿若春水初融。
“嘁……那我可真是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吕蒙一怔,尔后也笑了开来,一拳打在对方肩上。
陆议后退开半步,正想回手打回去,却又忽然想到了在即的征战,一时也没了玩笑的心情。
“咳,子明,明日这仗不好打啊。”
“是……我们虽占尽先机,可关羽毕竟是名久经沙场的悍将。”
“想来你也不仅仅只是准备和关羽硬碰硬吧?”
“自然。”吕蒙拉着陆议到一边沙地上蹲下,捡起树枝在地上划拉了几下,简略将荆襄几处险关狭隘之地描绘了出来。
“我算了算时间,若全速进军,到与关羽大军碰面大概不过半月时间,那时应该是行到了麦城之南。”吕蒙沉吟,“倘若西路全被封死,他便无法绕路回撤再与我军周旋,只能退守麦城,到那时我军便可兵临城下,强攻城口。麦城是个小城,兵力屯粮都不充裕,久围之下关羽定会撑不住而伺机突围。而麦城之东多丘陵之地,山谷奇狭,森林茂密,是设伏的好地方。不过想来关羽也会看到这一点。”
“那么子明可是要故意于城西放出一路豁口?”
“光凭此恐怕还不够。关羽可也狡诈的很呐!”吕蒙叹了口气,“搞不好他会来个声东击西。而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于东布下重兵埋伏,擒不住关羽主部就抢人抢马,而西边……如果关羽从西逃走的话,我们也可分出部分兵马暗留于西处谷口。此地连年多雨,山石松动,然后……”
“故伎重演?”陆议微微挑眉,捡起吕蒙扔到一边树杈,又从旁边拾了一些碎石子,随意铺散开来。
吕蒙大笑,“就是这样……围城之际一边强攻让蜀军疲于抵抗,一边暗自在城西山口布下泥土碎石,树枝桩木,尔后我军从后相逼,想那战马再怎么训练有素,在泥泞湿滑下匆忙赶路,恐也难免落个人仰马翻啊。”
“最好先行派人绕路而行,自彰城一带设下埋伏,倘若关羽突围出去了便给他迎面一击,那时蜀军兵马疲顿,也不消我们多费兵力了。”陆议颔首,停顿半晌后又略略补充道。
“嗯……”吕蒙忽然抬手握住了陆议臂膀,“伯言,可你知道这一切的前提是什么么?”
“除此之外,关羽无路可退。”陆议静静开口,“而我……必先攻占宜都。”
“伯言……你可一定给我活着回来啊!”吕蒙站起身来,又一把拽起了陆议,紧紧握着他的手。
见吕蒙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陆议忽的笑出声来,“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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