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修理进行得很顺利，但清除病毒花费了一些时间。考场上考生的虚拟形态分为两种：一种是人类，比如现在的周瑜；一种是机械兽，比如周瑜面前的孙策。考试开始前考生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统一完成主体和装备的建模并提交数据库封存，进入考场时再由系统根据各人的考试编号进行分配。与模拟机械兽的学生们不同，模拟人类的学生在考试中使用的主体将以本人为原型进行构建，并不需要重新设计。因此，他们的建模时间一般全部用来打造装备。
这条规则同样适用于需要建模的其他测试，原本是对人类脆弱身体的一种补偿，但偶尔也会酿成悲剧。例如孙策就记得，自己那位可爱的装备控的妹妹曾经在低年级的测试中由于过分贪心而忘记了主体的类别，直到进入了考场开始加载装备时才发现，自己当初提交的装备已经多到了人类根本不可能拿得动的地步。
但是周瑜却不一样。他的东西很少而且小巧。当他把拆卸开来的探测仪部件逐一装入孙策损坏的左脸时，率先恢复的局部成像终于让孙策意识到那件为修复自己而死无全尸的精密仪器究竟代表着怎样的实力。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随着系统的逐层恢复，队友的图像也开始在孙策眼前变得完整而清晰。取代色块的第一个画面是周瑜的手指，修长匀称，指尖捏着细小的工具在他的脸上忙碌着，透过指缝可以看见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那一双黑眸。
孙策从不曾有过这类“失明”的经历，因此在画面出现的一瞬间他的视觉和情感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后来他在向周瑜表白这种感觉时心中毫不犹豫地将其归入一见钟情的范畴，但周瑜听了只是菀尔：“那不过是饥饿的小动物被人投食时的正常反应罢了。”
“出发吧！”从周瑜的腿上跳下来，孙策愉快地晃了晃脑袋。现在他感觉很好，原来的身体不仅没有对新部件产生排斥，感官还变得更敏锐了，这都是身边这位新队友的功劳。在被许贡那伙人偷袭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规则是默许考生们自由组队的，更不曾想过自己会有找人组队的需要。但就在刚才，那种脱胎换骨如获新生的感觉令他充分理解了这么做的必要性与优越性。如果这里不是考场，他想，他们应该能够找到更有意义的相处方式。
“你叫什么？”
“周瑜。”
“小名呢？”
“……”
“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以小名相称更有利于增进队友间的感情~……嘿，我叫孙策，喜欢的话你也可以叫我伯符。”
“你打算怎么做，有计划吗？”
“没有。但或许我们可以往出口的方向试试。”
“我也这么想。”
周瑜是个随和的人，话却不多。虽在行动上比孙策谨慎，但神色始终镇定轻松。当他们偶遇其他考生时，他甚至可以礼貌从容地和对方打个招呼，而这和谐的状况无疑令他身旁那只刚进考场不到十分钟就因受袭而破相的猫咪大为震惊。
“我们不需要攻击吗，周瑜？”
“为什么要攻击？”
“我还以为考生之间的敌对状态是系统默认的。”
“就因为你不小心被打坏了脸？”
“……”
“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周瑜笑了笑，“但这种事故发生的概率很小，……非常小。试想，谁会愿意在看到考题的内容之前就贸然树敌？”
“很显然，他们愿意。”
“这只能证明他们短视，以及……你不走运。”
“……我不走运。”孙策低声嘀咕着。周瑜的笑容坦率而和煦，尽管他的言谈颇为直接，却并不会让人感到讨厌。孙策的注意力因此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上去。
“你说，这考题到底在哪？”
根据考试开始时的提示，考场的出口只有一个，能在规定时间内从出口离开的考生，就算是通过了考试。这听上去并不困难，但谁都明白在到达出口之前会有恶毒的考题在等着他们。而更恶毒的是，这些考题得靠他们自己去找。
周瑜低头看看手中的定位仪：“目前我们需要通过的应该只是一个圆周型的外围区域。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正式的考题很快就会出现了。”
他的计算果然没有错。话音刚落，周围的空间开始进行错位重组。那就好像他们一脚踏入了另一个次元，除了一人一猫，刚才的考场已变得面目全非。随后，他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你这是干什么？”周瑜微微挑眉，转脸看向自己左肩那只躬着脊背如临大敌的猫咪。在周遭变黑的一瞬间，孙策“蹭”地窜上他的肩头，四只爪子死死抓住他的校服，仿佛这肩头是最后的据点。
“我怕黑！”孙策严正宣布。猫的双眼在黑暗中灼灼发亮，那兴奋的光芒与他所言完全背道而驰。
“你这样会干扰我的行动。”周瑜一手摸到腰间的枪袋，一手拉下风镜，夜视功能已经自动打开。“你在地上等着我。”
“我有幽闭恐惧症！”孙策的爪子抓得更紧了。他看得非常清楚，周瑜的表情有些复杂，但并没有再说什么。在他们前方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尽头有一扇门。
欢迎进入水晶棺材，A区。
——很快，半空中出现了绿莹莹的考题。
这是一座位于猎户座参宿二的太空堡垒。
请于8小时内找到出口，并由其进入B区。
出口在天狼星方向。
祝考试顺利。
发光的绿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倒计时板。还有十秒，A区的考试就将正式开始。
“这不难，对吧？”孙策看着正在仔细核对时间的周瑜，“只要用定位仪测量一下，我们完全可以——嗷！！！！！”
这一声叫得太惊悚了，导致周瑜本能地偏头想要避开耳边的声源，剧烈的动作差点把孙策甩下肩头。猫咪嗷嗷地哀嚎着，尾巴像根棍子一样绷得笔直：“关掉，快关掉！！！”
“我正在关！”
周瑜身上携带的所有仪器在同一时刻陷入了瘫痪，各种数值疯了一般上蹿下跳，超出正常范围的频率无法被人类的感官接收到，但对于孙策来说，那效果无异于他自己的四只爪子一齐在玻璃上划拉再乘以十倍。周瑜用最快的速度逐一关掉失常的仪器，这让他急出一身的汗。他觉得如果再迟一点，或许下一个瘫痪的就该是孙策了。
“……你还好吧？”终于平静下来以后，周瑜问。
孙策弯起了自己的尾巴：“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突然坏掉了。”
“…………”
“现在我们怎么办？”
探测仪拆掉了，定位仪失效了，能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仪器全都停止了运转。
周瑜环顾四周：“……我想，我们需要一扇窗。”
他们向前穿过尽头的门。门的那边是个开阔的椭圆形空间，他们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橄榄球内。一束微弱的光线从穹顶中央照射下来，此外再无任何光源。空间的内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楼梯。周瑜仰头望了一会儿，开始顺着楼梯往上爬。
“那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窗。”
“你认为那是星光？”
“即便不是星光，它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们从一段楼梯爬向另一段楼梯。有时这路径会穿过一扇门埋入内壁，他们便又钻进如先前那样的漆黑的房间，几经穿梭，再像土拨鼠一样从另一扇门里冒出来。周瑜偶尔停下来思索，一开始并未出现太多的迟疑。可渐渐地，他们发现空间的坐标似乎发生了偏移。前进的方向没有改变，可目标的预期位置却改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孙策望着光线的源头。他们刚才在黑暗中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再度看到那扇“窗”时，它竟然出现在他们的右侧而非正前方，这景象一瞬间让人产生空间被扭曲的奇特感觉。
“可能是引力场发生了变化……”周瑜喃喃皱眉。
“见鬼，它不会在自转吧？！”
“恐怕你是正确的。”
“……………………………………”
“冷静一点，这不过是略微增加迷宫的难度而已。”
他们立刻调整了路线。但这一次，周瑜的停顿明显比刚才频繁了许多。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蜿蜒曲折地到达了目的地。这时考试时间已过去一半，出发时穿过的那一扇门正倒悬在他们头顶。不过幸运的是，如周瑜所愿，那扇“窗”真的是一扇窗，又大又干净，窗外视线所及尽是闪烁的星星。
孙策跳到窗台上，看着周瑜掏出一副望远镜开始观测外面的星空。他一边观测一边往自己的便携式电脑里输入数据，一个由猎户座和天狼星构成的几何图形在屏幕上缓缓旋转起来。他在窗边等了很久。不需要修正数据的时候，他就像雕像一样静静地站在那儿眺望星空。孙策从不知道星光是这样具有催眠效果的东西。笼罩在淡淡星光中的队友的侧脸令他感到全身心的放松。能在考试中途打个盹儿也不错，他迷迷糊糊地想。但周瑜突然转过脸来，伸手在他的猫脑袋上拍了一下。
“别睡。该出发了。”
一改先前的停顿与犹豫，此刻的周瑜坚定而快速地穿行在堡垒之中。他们再也没有回到那个透着光亮的空间，黑暗中时而宽阔时而狭窄的通道似乎在无限地延展。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供他们判断方位，周瑜的不假思索显然给孙策带来了极大的困惑。
“你确定是这边吗，周瑜？”
“我怎么觉得刚才应该往右？”
“等等，这条道我们好像已经走过了！”
“你难道不需要停下来，认真考虑一下？”
“喂，我认为向上才是正确的！”
“…………………………”
终于，在一个三岔口，周瑜刹住了脚步。
“你……”
他看向孙策的目光微微有些异样，眼底笑意一闪即逝，似乎欲言又止。这诡异的沉默让孙策非常紧张：“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嗯？！”
就是从这里，周瑜开始慢慢理解与孙策相处的一些技巧。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绝大多数时候你都可以畅所欲言。但是，“你原来是路痴吗”这种疑问，能不问的话还是不要问了。
“……没什么。我们就快到了。”他回过头，笔直向前走。不知是不是因为看透了队友心中的疑问，孙策此后一直默默趴在他肩上，直到他们到达堡垒的出口。
出口处有个简易的封闭式传送舱，舱门上涂着“前往B区”的字样。周瑜看了看，钻进去站好，舱门缓缓自动关闭。他们在昏暗寂静的舱内等待着系统提示的出现，可是顷刻间，脚下的舱底突然打开，他们像两颗从罐头里倒出的豆子，向下坠入一片壮丽的金红色光芒之中。
湿润的风吹拂着裸露的皮肤，周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长时间处于黑暗的A区令他在汹涌而来的光线中难以睁眼。由于系统的控制，落地时他并没有摔伤，但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撞击在他的腹部，他对此毫无准备，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呼喊。他本能地蜷起身体，随即意识到，纷乱的蹄声正从四周传来，身下的草地在不断地颤抖，更糟糕的是，从进入A区开始就一直牢牢抓着他肩头的孙策，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个念头令他真切地惊慌了一下。他忙强睁开眼试图寻找，但在他脸旁咫尺的地方，一只锃亮的爪子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不是猫的爪子，而是猛兽的锋锐利爪，就在周瑜微愣的一瞬，它的关节部分刚刚完成了最后的变化。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点歉疚，却很平静，仿佛穿过阵阵轰鸣直达他的脑海，令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抱歉，是我太大意了。我应该提前变形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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