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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重发][权逊] 尘妄 上 END
夏时子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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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20-11-15  
【第十章】

月色澄澈如水,拉长了柳枝剪影。
两个颀长的身影并肩立于溪边,只见潺潺的流水将月华晃的更加盛大。
溪谷多风,寒露沾衣,却是自有一番仙境的幽然。
垂首望着溪间明月,陆议轻轻开口,“我有时候经常在想,如果当年随了那一场大火葬身庐江,此刻当已再世为人,那些恩怨便可一笔勾销了。”
“想什么呢你,你要是死在了庐江,那今天的吕蒙也是孤魂野鬼了。”吕蒙没好气儿的回了他一句,真是想不通好好的这人怎么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彼时吕蒙曾在冲动之下失手杀了同乡之人,亡命途中遭遇劫匪,虽逃过一劫却也身受重伤,一只脚已然踏进了鬼门关。
陆议就是在那时遇到了他。本来不打算理睬,无奈吕蒙竟一直抱着他的脚,那种穷途末路却带着不甘的眼神灼灼的就让他迈不开腿。
带回陆府,陆议替他请了郎中包扎伤口,后又一直悉心照料直到他大体痊愈。前前后后的几个月里,二人渐渐彼此熟识直至无话不谈。吕蒙似乎天生有种奇特的魅力,令在他身边的人总会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盛满了日光般的温暖,不知不觉中便已照到了他人心底。
陆议给他讲了自己全部的过往,毫无隐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从来都不知道敞开心扉的感觉竟然可以如此美好。得一人可全心信任,在这乱世之中何其珍贵!
吕蒙之于他,就像是一场久旱之后的甘霖,即使只有一次,也足以迎来一场新生。只不过陆议很清楚,这样的时光注定只如白驹过隙,那个人有他的理想抱负,而自己也有无法抛舍的责任使命,他没有力量,也没有立场去挽留。
一朝离别易,相逢复何夕。
临走之前,吕蒙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相送,便将幼年母亲为自己求来的福签给了他,有朝一日若陆议有事相求,他自当百死而不回。陆议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那时他毫无疑虑,眼前之人无论时隔多久他都是可以全心信任的,无关恩情,只是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离开吴郡之前,他将福签交给了陆绩,倘若他在吴侯身边有何不测,吕蒙至少也可以保住陆绩一命。若有那么一天,恐怕这偌大的江东也只有吕蒙一人甘愿冒险相救了,那些陆氏远亲只怕唯恐避之不及。

“子明,生逢乱世,得一刻的相伴亦是弥足珍贵……如此,我已知足。”
“那是自然,当兵打仗的便要随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又何苦多想日后之事呢,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吕蒙也算没白活一场。”
“那么,子明自是懂得惜取眼前人的道理了,”陆议抬起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复又将视线投向了溪涧。
“伯言你这话是……?”吕蒙心下称奇,莫不是对方又在损他?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话损在了哪里。
“我随口说的,只是一时感叹罢了。”望着对方懵懂的表情,陆议微微笑了起来。
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
能得一世生死相知为挚友,已是他莫大的福气。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是自己太过贪心了呢。
月已西沉,夜风吹打在身上带了丝丝缕缕的寒意,怕是过不了多久东方的天空就要亮起来了。
陆议抬手拍在对方肩上,将吕蒙从苦思冥想中唤了回来,“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水汽氤氲的溪谷沾湿了二人足下,在归途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两排深深浅浅的脚印。然而待到天明,暖阳和煦,风过燕回,又有谁还会见证那些深夜处残留的眷恋。
次日午后,吕蒙清点了兵马便要启程离开海昌,陆议前往相送。
“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吕蒙再次开口问道。
虽然还没有到述职的期限,然而此次海昌变故甚重,回去面见主公于情于理也是没有任何不妥的。
“嗯……动乱甫定,我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陆议微微的躲闪了下,双腿不自觉的轻轻夹了夹马肚子,引得马儿快走几步,超过了吕蒙。
却不想这一系列微小的动作皆被吕蒙看在了眼里。
低垂的柳枝摇晃过视野,淡淡绿色不着痕迹的拂去一抹隐秘,再抬眼,那一瞬的微妙已经恍然不见。

[ 此帖被夏时子初在2024-01-09 07:19重新编辑 ]
夏时子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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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20-11-15  
【第十一章】

诏书一旨,令吴侯遣子入朝,为皇子伴读。
孙权随手把玩着手中毛笔,半干的笔锋微微翘起些许狼毫,又被他置于砚上,蘸染了墨汁瞬间变得柔顺了下来。不知道那北方的傀儡皇帝日复一日残喘于世,也如这只笔一般全然活于他人股掌之间,又是何等滋味。
议事堂上的那一场争论仍旧回荡在孙权耳边。群臣众议不决,若送,则意味着江东俯首屈于曹操麾下,更将受控于人,若不送,则会由此得罪曹操,况且江之西岸刘表一向虎视,腹背受敌,到那时,江东又将如何自处?
啪咔一声,竹制毛笔应声而断。
阶下人闻声抬首,孙权眼里没有半点表情,就那么直直的看了过来。
陆议叹了口气,复又垂下了目光。
此番回府述职,却不想如今江东形势竟然是比当年离开时还要乱上几分。几月前黄祖再度遣将千人直奔柴桑,周瑜领军迎击,大败黄祖,生擒了黄祖手下大将邓龙。然而战事方平,便又赶上了曹操下书令孙权送子入朝。
孙权起身绕过桌案,缓步走下了石阶,脚步声回响在安静的议事侧厅,在与陆议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伯言,你怎么看?” 略带温热的气息搅动着冬季江南阴冷的空气,吐在陆议耳畔,他几乎是不自觉的想要后退,却也只好生生稳住脚。
“主上,此事您心中自然已有定夺,又何必问在下呢。”
“嗯,可孤就是想听你说说。” 孙权半是慵懒的声线竟带着近乎耍赖的意味。
陆议听的头皮一紧,不过既然主上有令,且不管他是不是认真的,作属下的也不能不答。
“在下认为,不当送。”
入朝为人质,对于江东来讲自是没有半分好处,孙权虽然采取了观望的态度,然而真实想法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理由?”孙权不依不饶,目光一直胶着在对方脸上。陆议凝眉沉思的样子,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动容。
“曹操野心天下尽知,而今得已平定北方,入主中原,想来不假多时,定会渡江南下,窥我江东河山。若遣子为质,则会受制于人,到了那时,主公您所能得到的,不过只是一方侯印而已,怎可与今下兵权在手相比?睥睨天下亦或居于一方,并非一朝一夕可见分晓。况且,主公您的雄图大略,也不止于此吧。”
说到最后一句,陆议竟然觉得胸口一阵激荡,仿若有簇火焰在隐隐燃烧。
片刻静默后,温热的气息再度靠近,孙权的嘴唇几乎碰上了陆议鬓角,“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还真是令孤惊讶呢。不过,很动听。”
陆议再也忍不住,向后退开一步,然而不等落脚,腰间已被孙权勾住。
“主上!”陆议低叫了一声。
“怕什么,又没旁的人。”孙权一手环着陆议,一手顺势扯下了对方头上的簪子,漆黑的发丝瞬间铺散了开来,软软的滑过孙权手臂。“况且,相信伯言在也并非拘礼之人,对不对?”
心知孙权又在指当年那一晚,这样的情况下再度提起来,摆明了就是让他无路可退,陆议心底一阵恼恨。
被孙权半拖半抱着来到桌后坐下,他想换个姿势调整重心,免得完全缩于孙权怀里,却不料被对方一早看穿了意图,猛的在腰间捏了一把。
陆议不自觉的向前一躲,腰上使不上劲,反而更大幅度的靠在了孙权身上。
“伯言,这里还有几本今天晨议后送上的表书没有看完,你替孤看了吧。”
“此乃吴侯之职,在下怎敢僭越。”陆议努力的想让声调尽量显得平静。
“孤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得麻烦伯言代劳了。”
“……”
孙权覆上陆议的手背,带着他的手一同翻开竹简,身体微微前压,将下巴磕在陆议肩头。陆议只得半低着头,眼前因距离过近而微微变形的字迹宛若一个个奇怪的符号,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
感觉到孙权略显冰冷的手指伸进了前襟,陆议不禁一阵颤抖。
“冷吗?放心……一会就会暖的。”舌尖描摹着对方耳廓,声音透着含混不清的暧昧。
几年未见,本想借这一段光景彻底忘掉那些不该有的情愫,从此他自为明主,对于陆议或留或除,全然不再掺杂任何他念。然而时间过的越久,那人的面孔反而却更加频繁的出现在眼前,宛若某种执念。那夜欢好本非孙权事先预谋,这些年反反复复的想起来,便越发觉得那人也是权衡利弊之后曲意逢迎。只是不管何为因何为果,在最后一层掩盖被扯去后,竟都已变得不再重要。
只有残留的触觉一次又一次的逼他直面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对于想要这人彻底臣服于他一人的欲望。




[ 此帖被夏时子初在2024-01-21 13:4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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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20-11-15  
【第十二章】

胸前肆意揉捏挑逗的手指搅得陆议心慌意乱,身上一凉,衣衫已被孙权扯去大半,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偏冷的室内,胸口的痕迹更显得越发突兀。
孙权低头咬噬着他的脖颈,一阵麻痒中夹杂着细微的疼痛,陆议轻喘出声,偏过头想要躲开。一躲一追之间,手肘碰翻了砚台,漆黑的墨色落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此时孙权已完全将他压在了身下,无须思索,任谁都知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陆议本能的想要逃避,他可以忍受身体上的痛楚,也可以忍受心底的苦涩,然而那种令人难以自控的欢愉渴求却让他无比恐惧。他害怕那样的放纵,更害怕放纵于那个叫做孙权的男人。
“主上,周将军率军归来了,说是有要事相禀,此时正在门外等候呢。”
孙权一早有令,与陆大人商讨要事任何人不得入内,此时侍从也只敢轻轻叩门,隔着房门传进话来。
恼人的声音打破了即将破茧而出的灼热情欲,孙权眉头紧蹙,眼带戾气,恶狠狠的剜了门外一眼。
陆议猛然一惊,已然有些迷乱的神智瞬间回到了头脑里,这等事情若真给人知晓,吴侯府他也就不用呆了。然而此时自己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偏偏孙权又压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任是他脑子转的再快,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主上,快点放开我!”陆议方寸大失,心知孙权若是耍起性子当真无所顾忌。
“伯言莫慌,公瑾也不是外人。”孙权倒是一副气定神闲,颇为欣赏对方慌乱的样子,对门外朗声道,“叫公瑾进来吧。”
“你!”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议是真的慌了,又气又恨,猛的一使劲,趁孙权重心不稳时借力挣脱出来,然而即使他脱离了孙权的魔爪,却也来不及整理衣冠了。
举目四望,见这房间内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陆议只得把心一横直接钻到了案几下面,借台布的遮掩堪堪隐住了身形。
方才稳住身,便听周瑜已经推门而入。
“此战大败黄祖,全赖公瑾智勇无双,有你在,真乃孤之幸事啊。”孙权眉目含笑,温和而不失沉稳,与方才任性妄为的样子相比仿佛完全变了一人。
“黄祖有勇无谋不足为虑,收复江夏只是迟早的事情,”周瑜语调平静,俊美的面庞宛如玉雕一般,不带悲喜,“相比之下,江北曹军才更是我东吴之隐忧所在。主上,遣子为质一事,您将作何打算呢?”
虽然早知周瑜为何事而来,然而对方如此开门见山,还是令孙权微微诧异了一下,于是他也不再绕弯子。
“公瑾,孤不会把绍儿交给曹操的,你且放心。”
陆议没有听到周瑜的回答,只觉得过于安静的空间里,某种隐秘的压迫感正在悄然徘徊。
“莫要忘了,他是我的大哥。”半晌,孙权有些干涩的补充道。
“……主上英明。”
与方才毫无波澜的语气相比,一抹复杂的情绪在周瑜清朗的声音里弥散了开来。
二人对话皆是点到为止,但孙权的隐隐不满,周瑜的如释重负,还是十分明显的混杂在了这间不大的屋子内,如此微妙,陆议甚至忘记了此时自己尴尬的处境,只是专注着屏息聆听。
沉默了半晌,孙权才淡淡开口,“那么公瑾说说看,倘若因此得罪了曹操,我江东该如何自保?”
周瑜沉吟道,“曹操动辄以朝廷为辞,若以此公然与之为敌,反而是我们师出无名。曹操欲取江东,必会以荆州为据。而刘表虽昏聩,却是汉室正统,曹操此举定会为天下心怀大汉之士所不满。到了那时,我们拒之便可名正言顺了。”
停顿了一下,周瑜继续道,“而江夏是荆州与江东相连要塞,所以,眼下之计,仍当以击败黄祖为重。”
孙权不语,半晌还是生生咽下了上到唇边的话语,而改口之言却是深深惊住了其余二人。
“公瑾哥,有时候我真的很怕,我怕父亲大哥留下的基业毁在我的手里,也怕保不住江东拖累了你们,”孙权眼里透着深深的疲惫,说不清是落寞还是伤感,“有时候我宁愿当初身死横祸的人是我,大哥他,必定比我更适合为人之主。”
“主上……”周瑜心头一紧,强自咬着嘴唇勉强压下起伏的情绪。那个熟稔而亲切的称呼,轻而易举的便将过往那段他不愿,也不敢回忆起来的岁月硬生生的拽到了眼前。孙权字字句句,直戳心底那道伤疤,而此刻他凄楚惶惑的样子更令周瑜痛上加痛。
孙权幼时牵着他的衣角撒娇的样子,每次被孙策欺负一脸泪花样子,寿春旧府郁郁葱葱的古木将清朗的日光晕染上碧色,孙策怒马鲜衣,站在树荫下面,笑容有如最明亮的一簇火焰。
那些画面依旧清晰如昨,而再一眨眼,却已是物是人非。
周瑜微阖双眼,强自定下心神后,才伸手抚上孙权的肩头。他语气柔和,却又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句对孙权说道,“主上,无论伯符在与不在,无论今后波澜几何,周瑜这条性命永远属于孙氏,终此一生,无怨无悔。”
陆议趴在案下冷笑, 烽火狼烟的岁月,世态本就凉薄寡义。即使是亲兄弟又将如何,二虎难相容,说什么宁愿为大哥而死,倘若孙策依旧在世,孙权又岂是那甘于人下之辈?
周瑜这等不世出的奇才,孙策在世时为之征战四方,孙策死后,依旧为情为义倾尽所有守护着那人留下的江山,守护着那人的亲弟与族人,孙权何其幸运,孙家何其幸运!
君臣若此,恩深义重,然而此刻看来却也显得万分讽刺。
忽而间,一个更加冰冷的念头,随着方才那一幕的翻滚缓缓浮上了他的心头。往昔在海昌为官,孙权的种种恩赏,殷殷关切,说到底,是否也都只是那人拉拢自己的一种手段?
陆议垂下眼,本也是自欺欺人,倒不如索性一欺到底,不想不见。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他也听得不甚真切了,直到周瑜离开时带动房门开阖,室外冰冷的空气长驱直入,方才觉得周遭一片萧瑟压抑。
遥望门开时露出的一线灰暗天际,孙权的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手指捏紧袖口,上好的缎面留下一片狰狞皱褶。
“呵,只怕这人质孤就是想送,也未必送的了吧?”孙权低声喃喃,似是询问陆议,更似自言自语。
倘若绍儿是孤的儿子,你还会如此坚持么……
感觉到同样冰冷的手指覆上了他紧握的双手,孙权转过身来,不知什么时候,陆议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孙权一阵气结,抬起手,猛的将陆议按到了柱子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陆议一阵晕眩。不等他反应过来,孙权已经霸道的吻了上来,柔软而有力的舌尖在陆议口中吮吸裹动,不给他任何喘气的机会,仿佛要生生将二人拉到窒息的边缘。压抑着的怒火透过每一寸相依的肌肤传递出来,冰冷生硬,却直灼心底。
生死爱恨只一念,再睁眼,已经物是人非换了天地。
待到孙权放开了他,陆议脸上一片绯红,因为缺氧而茫然瘫软的靠在柱子上,只能勉强借力支撑才不至于倒在孙权身上。他竭力喘息着,想要尽快从这种无力的状态里恢复,屈辱的愤怒宛如一把钝刀割在心上。
“主上,如此你痛快了么?”陆议神色冰冷,完全不同于往常的温和。
“不痛快,别想我会轻易放过你,”孙权也是毫不含糊,唇角冷笑。
此言一出,陆议反而完全安静了下来,只是静静的瞅着他,不带任何情绪。
半晌,孙权有些懊丧的放开了他,陆议毫无犹豫,立刻抬脚便走,然而刚刚走到了门边又被孙权一把拉了回去。继而右手被他执着,顺着孙权的身体一直向下抚摸延伸,直到碰到了那处火热坚硬的地方。
“伯言,别忘了,我留你在身边的用处啊。”
孙权充满恶意的声线响起。陆议抽出手来,退开半步弯腰行礼,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即不再回头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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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20-11-15  
【第十三章】

西征黄祖,近日来被孙权提到了议事簿的最前列。
这几年征山越,讨山贼,收编整合出来的部队孙权分别交给吕蒙太史慈等人操练,初始时散沙一盘的乌合之众,此时也都有了几分整肃的模样。
上一战虽未能将黄祖擒获,收获却还算丰富,连上江夏以东几个郡县东吴疆土扩了不少,各郡皆由当地官设都尉治理,屯田兴渠,休养生息。
更令孙权宽慰的是,江东各大士族亦在孙氏根基渐稳下逐步归心。要得到立足乱世各为己利打算的世家支持,不拿出点像样的实力来去证明这个江东之主他做的当之无愧,那些面上的服从迟早也是一纸空谈。
然而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却始终横在孙权心上。
江夏一战,前来投奔的甘宁本是一路跟随吕蒙而行,当日孙权率军折返回援海昌,吕蒙带了人马先行一步,他便跟在了孙权直领的军部。孙权一心顾念陆议安危,疏忽间也忘记了甘宁于凌统的杀父之仇,没想到,不出几日二人便惹出了事端。
那日吴军停驻休整,正想着上岸调整片刻的孙权方才走上甲板,就听身后噗通一声,一个人影滚落船头跳进了水里。
随即另一个人也跟着跳了进去,口中大骂:“水贼!有种别逃!”
“你这小雏,本大爷不跟你计较你倒是上脸的很!” 甘宁一边划水,一边避着凌统挥来的拳头。没想到这小子水性这么好,到了水里还大拳挥的凛凛生风,水花四溅。
矮身钻进水里,躲开了凌统紧追不舍的攻击,趁着他没反应过来,甘宁回身后撤,借着水流之力潜到了凌统身后,近身的一刹那,他紧紧抱住了对方腰部,顺势一击打在了凌统肩上。然而毕竟是在水中,水流的缓冲之力让甘宁的攻击变得并没有什么力道,倒是凌统一惊之下本能的挣扎,呛了一大口江水。拼命咳嗽喘息着,凌统奋力回击,两人扭打之际皆顾不上凫水,不一会便又双双没入了江水。
甲板上围观的将兵早已闹作了一团,哄笑声乱响一片,竟似也恨不得同那两人一般找人干上一架。
孙权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忍不住断喝一声,“闹什么闹!统统给孤滚回原位,全军禁足一日!”
当甘宁凌统被五花大绑压到孙权帐下时,孙权简直哭笑不得。
只见两人都是满面通红,大汗淋漓。甘宁左脸一块淤青,刚好连上眼眉鬓角,整张脸呈现出怪异的囧字。而凌统一张俊脸拧的乱七八糟,明明是恨不得将对方剥皮剜骨的架势又迫于吴侯威慑不得不乖乖跪在地上。
孙权故意沉下声,对二人道,“黄祖大敌尚未攻克,吴军倒先内讧起来,亏你二人也是为将者,如此扰乱军心成何体统?!”
“回主上,老子……不,末将也不想与这小雏为敌,”甘宁苦着一张脸,“但末将也不能糊里糊涂的就做了这小雏的刀下鬼啊……”
“什么糊里糊涂,你杀了我爹死一百回也是应得的!”凌统怒道,“还有,小爷叫凌统,你再叫小雏试试看!”
“住口!”孙权喝道。停顿了片刻,他走到凌统身前,抽出腰刀隔开了束缚的绳索替他松了绑。
“大局为重的道理孤不想多言,凌老将军一生戎马,为我江东战至最后一刻,孤敬他念他。你若有心为孝子,就该多想想令尊的心意。”
凌统秀眉蹙起,牙关紧咬着下唇,胸口起伏,终是伏身哑声答道,“是,末将知错。”
望着眼前稚气尚未脱净的少年,孙权脑海里忽然划过了陆议的面孔。
当年庐江城破的一刻,他是否也曾露出过这般倔强而悲戚的神情?
孙权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来凌统,“这次孤不治你的罪,你且回去罢。”
目送凌统离开后,孙权替甘宁松了绑,接着一拳狠狠打在他的胸口。
甘宁猝不及防,向后退了几步,诧道,“主上……这是?”
“好你个甘兴霸,弃了黄祖投奔东吴不想着如何建功也罢,这倒是想杀了我江东功臣之后不成?”
“末将错了,末将不敢了。”甘宁嘿嘿的陪着笑脸,心知孙权也无心怪罪。
“光说无用,孤这就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是,末将万死不辞!”
孙权眉眼一弯,扬起嘴角,“就罚你平时多照拂公绩,再让孤看到他张牙舞爪,孤就把你绑起来随他发落。”
“主上……我……”甘宁期期艾艾。
“你这是想抗命?”
“末将不敢……”甘宁赶紧拜首领命,“主上放心,末将一定让那小崽子服服帖帖的,再也不敢滋事。”
至于如何收复凌统,还是日后在做打算吧。
虽然甘宁满口答应了下来,孙权却始终有些不安。并不是担心凌统不顾大局,只是想到从此凌统终日都要面对杀父仇人,同袍共战,如此,对于一个还不足二十岁的孩子来讲终归是有些残忍。
既是宿仇,又怎可一夕之间化解。
回到江东之后他曾问过吕蒙,若以陆议为偏将替了凌统可否妥当,没想到的是,吕蒙支支吾吾,只说同军抗敌,倒不失为二人言和的一个机会。
孙权暗下回头看他,只见吕蒙垂首不语,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如墨,轻云蔽月投下片片阴影,本只是薄薄的一层流云,偏又随风聚在了一起,浓厚的颜色掩住了尘世贪嗔执念,不见人心欲望流淌有如地府冥河。
吴侯府庭院幽深,卧房内床帏间间深深浅浅的纱帐落了一层又一层,隔开烛火的光亮,也隔开了最后一寸清醒世界。室内无风,帷帐却在隐隐摇曳,宛如水波渐次荡开,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不住的喘息呻吟终于缓缓散去,留给黑夜彻底的宁谧。
有些受不了这样的闷热,孙权一把拉开了层层帐幕,本已不算明亮的烛火却还是微微刺激了他的双眼。他翻身起来,双手撑在床上,将身下人圈在了臂膀之间,借着明明暗暗的烛火细细的打量着陆议。
感受到了孙权的动作,陆议睁开眼看着他,高潮余韵甫平下,清秀的眉目此时仍带着几分平日难见的迷乱。他抬手想擦掉脸上未干的水痕,却被孙权捉住了手腕,孙权一只手从床上抬起,随着重心无法平衡,他就势又倚压在了陆议的身上。
纤细的腕骨被细细的舔吻着,刺痒的感觉逗的陆议一阵想笑,继而就真的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 孙权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陆议目光一闪,即使是在床第之间这样的亲昵还是令他觉得有些别扭。
“我在想,主上什么时候这般孩子气了。”不同于惯有的清润,略带慵懒沙哑的嗓音在孙权心上轻轻刮了一下。
低头吻着对方眼角,潮湿温热的触觉便顺着唇一直流入孙权心底,滟波涟涟。
“那伯言心中,孤是什么样子的?”
陆议想了想,答道,“主公就像那潭中蛟龙。”
“哦?”孙权微微挑眉。
“潜蛰深渊之际,令人无从猜测,而一旦乘势九天,又将使人难以望及。”
“呵,”孙权低低的笑起来,手指一寸一寸沿着陆议白皙的背部抚摸,感受着对方背脊坚实而细腻的微妙触感,“伯言真会说话。”
孙权翻了个身,侧躺榻上将陆议完全抱在怀里,“那么,你愿不愿成为那蛟龙之翼呢?”
陆议闻言一惊,不明所以,“还请主上明示。”
“下个月,孤要率军再征黄祖,令你为偏将军可好?”
本想只是随意闲聊加上情事之后的困倦,陆议心神松懈的靠在孙权怀里,有一搭无一搭的回应,却不想孙权此时竟然会忽出此言,放松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他想起了此次回到陆府见到陆绩的情景。陆绩已经离开了旧府,来到吴郡首府出仕。他知道以自家小叔的性子是决计不愿为孙权做事的,然而略加思索,却也隐隐明白了个中原因。
“主上,议实怕难当此任。”
背上抚摸的手指停了下来。
陆议没有回头,微凉的夜风随着方才被孙权拉起的帷帐钻了进来,只觉得背后那个怀抱渐渐失去了温度。
“是么,本以为你愿领兵的。”平缓的语调淡淡吐出,却是毫无意外的情绪。
陆议嘴唇咬紧,寒意从赤裸的身上透过每一个毛孔,随着血液流至心口。
“此战一别,大概又要经年之久,孤舍不得你呢。”把头蹭上陆议发间,不等他做出回答,闷闷的声音却从背后传了出来。
陆议停顿了一下,而后转过了身来,扬起脸与孙权额头相抵,却是避开了话头,“主上此去定能大获全胜。”
冰凉的双手环上孙权结实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的拥抱,才能化解那纷乱无休的森寒,无关猜忌,亦或占有。
轻柔的呼吸喷在彼此脸上,挑起微温的热度,随即双唇相碰,撬开齿关,渐进深入。
无以言,便也无需言,竟似另一种形式上的相濡以沫。
时光碎裂在漆黑的长夜,延出的方向看不到尽头。
只剩下一场沉沦不醒的梦。

次日回府不久,陆议便收到了孙权的诏书,分派精兵两千随陆议共赴驻地,以防趁吴军西征之际,山贼再度来犯。
垂首叩拜,从使者手中接下诏书,直至脚步声远去,陆议才抬起头来。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竹简上,是孙权俊逸而雄劲的字迹。没有封号,只是遣来了兵将随他调度,此般做法倒也真是符合那人一贯深邃的心思。
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孙权便要率军出征了。
回师西进,逐浪吴江,当江涛被战甲劈出雪色浪蕊,当日光被锦帆割成金色剪影,东吴儿郎又该是何等英姿勃发?
陆议闭目而立,竹简紧握手中置于胸前,清浅的暮色映着他苍白的脸庞也有了一丝红润。
“伯言。”陆绩从偏房出来,看到独自立于夕阳下的陆议。“吴侯说了什么?”
陆议闻言回首,将手中的竹简递与陆绩,时光的痕迹淡淡的印刻在了那张曾经桀骜的脸上,那个偏执激烈的少年已然多了几分沉静的模样。那么自己,又可曾在这流年的洗礼下蜕变?
“算是好事”,陆绩抬头微笑,“主上到底还是分了兵权给你。”
“嗯,来之不易。”陆议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眸,不知心绪几何。
“听说主上曾想要你做偏将军的?”
“你怎么知道?”陆议心下诧异。
“子明对我提起过。不过你为何拒绝呢?”
陆议没有回答。若是经吕蒙之口,那必是孙权议事时曾说过,如此看来,倒也不仅仅是那夜床第间的试探了,难道吴侯倒是真心想要予他为将,反而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初回府邸时,陆绩的一番话他依旧记忆犹新。
伯言,我若出仕,孙权才对你会更加安心。
抬首远望,早春薄暮中,微风扫过的苍穹呈现出夕阳渐下后特有清凛,夜色已悄然逼近。
“难道,我不该拒绝么。”
“呵,也是……来日方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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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20-11-19  
啊,恭迎楼主回归!
能看到给权逊加柴添火都是好的,感谢!
夏时子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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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20-11-20  
回 14楼(身高一米七) 的帖子
是呀现在三国圈都好冷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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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日升月落,转眼间东吴水师已经整装待发,数百战舰停泊江岸,锦帆蔽日,宛若落满雪华的绵延山脉。
此番吴军兵出水陆两路,周瑜自率水师亲部,同甘宁凌统由长江溯流西行,一旦驶入江夏河口则停泊靠岸,随时等待陆上军部部署完毕,伺机配合而战。
孙权则同吕蒙等将沿江而进,按事先由甘宁提供的据点要塞,暗自设伏,分散部分兵力进到荆夏交界地带,而后封锁黄祖西退的路线,集结水师主力,共同发起攻势,欲以令黄祖军腹背受敌。
陆议随众臣立于迎送孙权出征的队伍中,肃穆注视着那个立于将坛之上焚香祭天的青年主公。
祭拜完毕,孙权走下将坛,阳光打在他英挺的面庞上,庄重的神色自带了一抹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指长天,号令三军。
随着孙权的指令,此战主将依次翻身上马,浩荡的阵队随即出发,马蹄踏起碎裂的尘土,纷纷扬扬,秀美的春景顿时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随着行伍渐行渐远,身边众臣也都散了开去,直到身旁已经不剩几人,陆议才挪开了步子。
没有和众人一并回去,他反向走到了江边,粼粼水波摇晃出水边人的清俊的倒影。掏出敛于袖内的白玉洞箫,微微试了试音,生涩的指法却始终有些难以配合气息的运转,断断续续的曲调散在江浪击石的声响里。
叹了口气,陆议还是放下了玉箫。
那日随孙权散步江岸,听江上渔郎一曲箫音吹得甚为动听,于是孙权一时兴起难耐,非要陆议也去学着吹,次日更是将一支上好白玉质地的洞箫送到了陆府。
“伯言天资卓绝,当年一曲竹笛孤至今记忆尤深,吹箫之事对你来说又有何难啊,”孙权一脸涎笑,也不管对方甚为无语的表情,硬是将玉箫往陆议手里塞。
“看来吴侯的下属果真难当,文武双全也罢,难不成还要德艺双馨?”陆议没好气打量着手中洁白通透的箫管。
“若是伯言的话,可还不止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陆议只想把手中玉箫敲在对方头上,他半转过脸去,免得面对着孙权那张笑意恼人的俊脸一个不小心便将那股冲动付诸了行动。
孙权上前环住眼前血气上涌又无处抒发的人,颇为孩子气的在他脸颊上轻吻磨蹭,“唉,你若实在不愿,那孤也不勉强了。”
然而,故作沮丧悲苦状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玩味,果然,只听孙权拉长了调子,“此箫不吹也罢,反正孤还另有一支,只等同伯言共达极乐之境……”
陆议羞怒交加,愣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心里把对方祖宗问候了个遍,方才咬牙切齿道,“在下愚笨,唯恐技艺不精,主公就不怕贪一时欢晌误了万代祖业?”
孙权大笑,抱着陆议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这么说你是同意了?伯言向来伶牙俐齿,嘴上功夫怎能差的了。”
见陆议眸子几欲喷出火来,孙权赶忙放开了他,心情甚好的退开两步,连连摇头道,“你看,你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孤可没有别的意思。”
陆议却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连方才怒气冲天的表情都收了回去,只拿一张石雕面具脸对着孙权。
半晌,孙权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开始没话找话,“伯言啊,三日之后孤就要率军出发了,你可愿等孤凯旋再回海昌领职?”
随口说到此,孙权却也有些伤感。他心知此举颇为不妥。一个月的述职期限早已逾越,他硬是将陆议在身边强留了三个月,此次出征西行,倘若陆议仍逗留孙府却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陆议沉默了一会,终是抱拳回应,“主上凯旋之日,议愿领军前来庆贺。”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孙权喜出望外:“伯言此言当真?”
“怎敢戏言。”被孙权的心情所感染,陆议脸上亦不自觉的带了些许温柔,“议会在海昌为主上祈福。”
孙权心中一动,伸手抚上对方面庞,似承诺般低声道,“你放心,孤定会全胜而归。”
陆议刚要说些什么回应,却见孙权一抹方才的郑重,又笑意盈盈开了尊口,“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方才答应孤的事啊。”
万籁俱寂间,二人十分清楚的听到了陆议握着玉箫的指节脆响了一声。
“在下恭送主上!”

江边风起,青色衣袂翩然而动,似是觉得冷,陆议将半挽起的衣袖放下,复又将玉箫收进了袖管。
万辑锦帆早已消失在了水天交接的一线,唯有水波拍岸时奏起的韵律响彻耳畔。
最后向西望了一眼,陆议举步转身,踏上了归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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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20-11-20  
【第十五章】

清晨曦辉点亮林间时分,帐中的最后一盏烛火刚好燃灭。
陆议起身出账,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面上袭来幽冷的山风,彻夜未眠的困倦此时也消了几分。
近日鄱阳尤突忽然率数百山贼出动,陆议见情势有变,便带了兵部前去围剿。虽然无论是从兵力还是从经验来看,此次都要胜过平乱海昌时数倍,然而他却反而更为忧心,总觉得此次变故甚是蹊跷。日夜思量,陆议越发不安了起来。
山贼起兵,大多是迫于生计想要从当地官府搜刮点谷物粮饷。而尤突所在之地位于鄱阳中部一带山陵,几番战乱皆很少波及。当地气候温润,物产丰厚,也不比那年海昌大旱饿殍遍野,怎么说也不至于到了起兵造反的地步。
那么这群山贼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摸不清敌人底细,陆议也不愿冒然行事,寻了山岭一处易守难攻地带驻扎下来,每日派人暗自探查间或偷袭,出手皆是点到为止。
几周下来,陆议发觉尤突似乎极其不愿与他作战,每见他的人马来袭,回防之后便绕道避行,从不恋战,也没有举兵攻打的意思。
更为奇异的是,尤突人马一路东行,非但没有朝着鄱阳首府逼来,反而竟是要跨过鄱阳边境,直入丹阳,所过之处也不见有烧杀抢掠之举。
陆议眉峰紧锁,一连几日未曾好好休息,略显苍白的脸色映的眼底青黑越发明显。守在一边的小骆看的忧心,也不敢贸然打断他的沉思。站了片刻后他正要到后营取火烧水之时,陆议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眼见陆议走近,拉着他的肩膀与自己贴近,比划了一下对他说道,“来,到我帐内去把我的轻甲取来穿上。”
小骆一头雾水,只得回帐照办。待他出帐,陆议颇为满意的笑了笑,“去到河边照一照,看看像不像我?”
“公子,您这是?”小骆惊道,心想陆议该不会是想要他来冒充自己吧。
“嗯,你不是都猜到了么?”陆议笑的神秘。
“……那,您要去哪呢?”
“自然有我要做的事情。”陆议没有直接回答,从怀中掏出海昌都尉的绶印,交给了小骆,“尤突既然没有围攻的打算,你这里也还算安全,我会和属下交代,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这两千兵将,你先替我领着吧。”
“可是……您好歹也告诉我一声您要去哪啊。”小骆急道。他忽然想到几年前打潘临的情景,恐怕此次陆议又要涉险了。
“丹阳。”
既然尤突朝着丹阳行军,那他也只有跟到丹阳才能一查究竟。倘若带兵同行,只怕会打草惊蛇反而什么也查不到。而这军营里唯有小骆他可以完全信任,替他坐阵的事情非他莫属,如此,陆议也不得不孤身前往了。
而这场变故的真正核心,此时他也已经有了几番猜测。

烛影斑驳,拉长了的火焰随着烛芯被剪掉复又缩了回去,一滴红泪摇摇欲坠的滚落在烛台之上。
孙权视线一眨不眨的定在烛火上面,一只手扶在案上紧紧攥着竹简,腕骨隐在玄色广袖下,显得苍白突兀。
内侍端来的茶水早已凉了下去,不受理睬的被置于案角一边,虽是上好的龙井,倘若主人无心品味,却也与那普通白水无异。
鲁肃跪坐在孙权左下方的第一张矮几后面,自从看过竹简内容后,他便打定主意,只要主上不表态他便也跟着一同沉默。
丹阳太守孙翊,暗中勾结鄱阳山贼尤突欲以起兵作乱。
于公于私,此事对于孙权来说无疑都是一击重击。江东外敌环伺,西有刘表黄祖未平,北有曹操虎视眈眈,倘若此时江东内部祸乱再起,几经艰难方才初建起的稳定局面,恐怕又将分崩离析。
若仅是平常祸乱纷扰,处置起来倒也简单,而这个孙翊,偏偏又是孙权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出兵平乱,到头来,那些刀锋剑刃也还不都是是捅在了心里。
“子敬,你猜孤想起了什么?”孙权忽然发话,移开了一直定在烛火上的目光,由于过长时间的直视,眼底一片晕眩,无论看向何处都明晃晃的看不真切。
鲁肃没有接话,孙权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当年大哥兵出牛渚,本想命孤同行,没想到叔弼吵着闹着非要替孤出征,大哥问他缘由,他竟然说,不愿见孤涉险沙场,”孙权嘴角浮笑,“那年,他才十岁,还不及大哥肩高。”
“……此事或许尚有误会,现下,就连陆都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呢。”鲁肃移开目光,觉得年轻主上那个笑容分外刺目。
“嗯,不到叔弼真正起兵的那一刻,的确无法定论,”孙权展开了竹简,清雅秀丽的字迹,带来的却是浓浓的战火硝烟。
“可是一旦叔弼出兵就晚了,孤必将进退两难!”
孙权忽然站了起来,眼神咄咄,一把将竹简拍在了案上。
孙翊起兵,即使尚能镇压控制,也必会造成人心不稳暗流涌动的局面,而对于孙翊本人的处置更是让孙权左右为难。留其一命,则不足以立威示警,甚至埋下后患,若真痛下杀手,恐怕又会落得个骨肉相残无情寡仁的名声为人诟病。
“主上,那么您的意思是……”
“孤也不知道……”孙权有些颓然的坐了下去,抬起手来撑在头上。
“以在下拙见,此事最坏的情况有两种,”鲁肃略皱着眉头,手指不自主的转动茶盏,“其一,主上率先下手,消除隐患,但却白白冤死了孙太守……其二,孙太守起兵反叛而至江东局势动荡,一朝失控,又将是经年战乱……只是不知道哪一种在主上看来更难以承受了。”
孙权指节白了白,没有立刻接话,半晌叹息道, “子敬啊,你说会不会还有第三种可能?”
“啊?”鲁肃不解道,“……还请请主上明示。”
“你说会不会……此事本就子虚乌有,全是伯言一派谎言!”
鲁肃一惊,心道这也太过离谱了,也不知道主上怎么就对陆议存了这么大的偏见,或者,也许主上宁愿相信此为陆议妄言,也好过骨肉相残之事?
“主上,在下以为,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对陆都尉并没有半分好处。” 鲁肃摇了摇头。
“呵,知道,孤只是玩笑而已。”孙权也真是笑了起来,只是饶是鲁肃,也不太能分清这里面到底有多少认真的成分。
孙权执笔,略略思索片刻,落了一行字。复又将竹简递给鲁肃来看。
鲁肃接过,只见那竹简上写道,“丹阳之变甚急,卿可自行定夺,无需上禀。”
鲁肃心下了然,孙权这是要将孙翊的生死彻底交到陆议手上了,想来陆议定不会对孙翊心慈手软,而他的手段智谋,孙权也是大为放心。
如此一来此事自当得以了断,而对于孙权来讲,也好免了直接下令手刃胞弟。
只不过……这等烂摊子丢给陆议,也真是为难他了,搞不好还会让主上对他心存芥蒂。
默默叹了口气,鲁肃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孙权发了话,“子敬,你带五千人马赶往丹阳,倘若伯言应付不来,你且助他一臂之力。”
“然后,带他回来见我。”
不知为何,这最后一句听在鲁肃耳里竟带了几分微妙,他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家主上,却见孙权眼睛又盯上了烛火,兀自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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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20-11-20  
【第十六章】

丹阳城西一处客栈。
“真他娘的猪狗不如!”尤突啐了一口,斜睨着对面人,“你家主上一贯都是这副德行?”
“孙太守也知道对不住您,您看,这不是让在下好茶好饭招待着您嘛…” 对方脸上陪着笑,仿佛一点没有因对方辱骂了自家大人而动怒。
尤突听了更气,吼道,“你小子存心恶心我是不是?你等着的,老子拿到解药第一个宰的人就是你!”
看见对面这个书生一般的文弱青年尤突便气不打一处来,明明长着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干的事却比他这个山贼还无赖。
尤突人马刚一进入丹阳境内,还未及入城,这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便将他拦了下来,自称是孙翊手下,专门在此迎候,请他移步别馆密谈。本就是应孙翊之邀,尤突也没有多想,谁知来到约好的客栈三个时辰,仍不见孙翊的身影,只有这个年轻人忙着给他端茶打酒。
而后像是记忆然中断了一般,尤突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失去的意识,只记得一觉醒来便发觉四肢无力,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下药软禁起来了。
“尤将军,此事于您其实并无半分损害的,”对面男子笑了笑,没有理会尤突的威吓,“等您撤军后我们的人定会将说好的粮草送及作为补偿,也算是太守的一番心意。”
“哼,谁知道这次你们说的算不算数?”听到粮草,尤突到底态度还是缓了缓,却仍是鼻孔出气的调子。
“自然算数,此次实非太守故意食言,只是……”那人叹了口气,“孙太守与吴侯毕竟是一母同胞,事到临头到底也是于心不忍,还望将军能够体谅啊。”
“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事!”尤突低声骂了句,“老子提早撤了也好,免得你家太守临阵倒戈,我们的人白白当了炮灰。”
“是是,尤将军大人大量,在下先替孙大人谢过您了。”说罢,男子起身,对着尤突深深一揖。
咣当一声,金属质地的令牌落在了脚下,那人方要弯腰去捡,却见尤突一脚踩在了令牌上。
“倘若我的人撤走了,你们给我来个杀人灭口呢?”尤突冷冷的注视着对方。
“我们留您于此只是求一个稳妥,杀了您对我们也没有好处,我们更不愿因此与您手下结下宿怨。况且孙太守也相信您不会说出去的。”
“你们就这么有把握?”
“将军是个聪明人,您想想看,倘若此事泄露出去,吴侯是更愿相信自己的亲弟还是更愿相信您?”
尤突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老子就不该掺和这档子烂事!”

走出客栈,陆议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先制住了这群山贼。
前几日方一入境丹阳,陆议就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边境关口把守的士兵皆是全副武装,不同于平日里例行守城,倒更像是在大战在即时的警戒状态。城中巡逻的士兵提刀而行,每日早中晚各一次,然而仔细观察后,陆议发现同一处巡逻的人马三次各不相同,如此借着巡回之机,孙翊的兵则可随时流动在丹阳境内,时时掌握控着全局情势。
赶往丹阳的路上陆议已经将整个事件沿着自己的思路理了个大概,入城后的见闻则更是坚定了他的猜测。他很庆幸自己快马加鞭赶在了尤突之前入城,否则,一旦尤突进入了孙翊的视线范围,自己的计划便很难顺利实行了。
那日陆议谎称孙翊手下,接走了尤突,酒中放下迷津散,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已从他口中探出情报。
孙翊果然是要起兵造反。
虽是寄书吴侯上禀了情况,但陆议也来不及等到孙权的回复再行动了,无论如何,先制住尤突总是没错的,而对于孙翊的处理,还是等一等孙权的意思再做决定吧。
手指摩挲着怀中令牌,他借着月光打量了起来。
巴掌大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尤字,顶部还有一把利刃似的花纹雕刻,想来该是尤部图腾。山贼最重义气,一旦喝了酒结了拜,便是兄弟情义重于一切。就是这样小小的一方令牌,却凝聚着几百口子人甘愿为之流干最后一滴血的信仰。
而后想到孙翊,陆议忽然有种不明所以的悲愤,随即却又觉得好笑。
他所要做的,不过是保住江东安宁,继而实现自己的抱负而已。那人手足相残,又与他陆议有何干系?
他只需冷眼旁观,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就够了,不是么?
夜风清冷,袭在身上立刻粘了重重的寒气,陆议微微打了个寒噤,收起了手中的令牌小心翼翼的放入怀里,而后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赶回山营时已经是清晨。
树影重重,风过林间枝叶发出的瑟瑟声响不绝于耳,萦回出几分幽咽般的凄清,日光被打散,一缕缕的渗透下来,视野所及一片明明暗暗,斑驳丛生。
陆议将马匹栓在山阴背处的树干上,低头间额前散下了几缕乱发,被他拢在了耳后,未干的汗渍便濡湿了指尖。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素白的衣袖上立刻多了几抹痕迹。陆议苦笑,这一路风尘仆仆,这张脸也真不知脏成了什么样子。
不远处一个略偏瘦小的身影隐在树丛里,正在来来往往的张望着什么。
“山贼那边,已经处理好了么?” 陆议轻步走了过去。
小骆闻声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眼神闪了闪,随后半低下头,声音不大的答道,“全按您的意思办了……”
“嗯,辛苦你了,”陆议细细的瞅着他,眼波流转,捕捉着每一丝神色。随后又补充道,“也……难为你了。”
“我……”小骆抬起头,恰好看到陆议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瞬间的恍惚,那双眼眸竟似清澈如水。
小骆微微失神,忽然意识到有些失礼,又低下了头去,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现在还不行,丹阳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你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陆议答道。
“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怎么弄到的令牌?山贼我都已经按照您说的做掉了,为何我们还不回去啊?”小骆终于忍不住,这些天的所有疑问连珠炮般的甩了出来。
陆议叹了口气,此事解释起来并不费劲,然而如果将自己的全部计划说出来,这个少年恐怕会更加难以接受,此次叫他带兵围剿尤突人马,看的出来他已是良心备受煎熬了。
“尤突此行的目的你可清楚了?”
“……不清楚,”小骆有些委屈,“您又没有告诉我丹阳的情况。”
“丹阳太守谋反,怂恿尤突一同起兵,这就是尤突没有冲着我们来的原因。所以制住山贼只是第一步,孙翊那里才是重头戏。”
小骆一惊,孙翊不是吴侯的亲弟弟么……而后心生感慨,骨肉至亲尚且可以到这个地步,这一波波的战乱搅得世事跌宕起伏,无休无止,果然验证了人心险恶。
“那您想怎么做呢?”
“不知道呀,”陆议忽然笑了起来,瞟了小骆一眼,“你猜,主上希望我怎么处理孙翊呢?”
小骆立刻苦了脸,自家大人的心思他还猜不透呢,更何况吴侯。
他想起几年前他曾随陆议见过孙权一面。远远望去,江东之主果如传闻中的丰神俊朗,然而待他走近看清那双碧色眼眸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见吴侯紧张的缘故,小骆忽而就觉得背间一凉,吴侯那样含笑温和的表情下却好像却像掩着一汪深潭,冷静的不带一丝温度。
“小骆?”
“啊,是!” 小骆猛的回过神来,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鲁大人传来口信叫您自行处理的,也是指孙太守么?”
“一个尤突,还不至于让吴侯如此上心,”陆议点头,“等鲁大人的人马到了,好生招待不要怠慢了,他手里的兵,可是我们最大的保障呢。”
小骆蹙眉沉思,却见陆议翻身上马,竟连营帐都没有回,便又疾驰而去。
看着对方的身影渐渐远去,小骆呆立了好一会,才慢慢朝营帐走去。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
从陆议只身前往丹阳开始,他便没有一刻放松过,时刻绷紧的神经令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好在手下兵将还算规矩,确实并没有为难他什么。
陆议离开的第五天,他照例巡视,却发现一队人马松松散散的朝这边行来,仔细一看,正是尤突的人马。小骆完全紧张了起来,立刻调动兵马,时刻准备着与山贼生死相搏。
然而,想象中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那些人径直向鄱阳而去,看样子像是要打道回府了。
小骆正称奇,第三日却接到了陆议的指令,命他带兵前往,暗中包围但求一举歼灭山贼众部。而此时山贼刚好从他所在的营帐经过不久,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难以追上也不会稍一举动便令山贼有所察觉。看来陆议是算准了时间,给了他从背后包抄,杀山贼个措手不及的机会。
那么,难道说山贼撤退也是陆议的计划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还要赶紧杀绝?那些人对他们毫无恶意啊。
生平第一次,小骆对陆议的命令产生了质疑。
但他还是照办了。
于是那夜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便成了他数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山贼困惑不解的眼神牢牢钉在他的心里,强烈的负罪感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手上沾染的全是无辜之人的鲜血。
也是生平第一次,小骆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的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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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未及入夏,轻暖微温的气息流转出山间盆地特有的潮湿,丝丝缕缕裹在身上,算不上闷热难耐,反而带来些许清润的惬意。
然而此刻的孙翊却是满襟大汗,繁缛的官服几乎都要湿透,黏糊糊的贴在背上。他看向席下陆议,那人仍是一副淡然模样坐在那里,如画的眉眼宛如山间幽潭,沉静无半缕波澜。
自与尤突密谋之后,孙翊终日心里七上八下,既有期待又不免有些惶惑。他不敢大肆笼兵起事,却也深知单凭他手中的驻军相抗,无疑是以卵击石,于是决定先从邻壤的山越兵部下手。
山贼本性淳朴,而其本身又没有太多盘根错节的关系势力,说到底,就是一把相对来说好控制又还算锋利的刀子。
然而就在他焦急等待着尤突带兵相助之时,吴侯率军归来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孙翊几乎想要就此放弃了,却又始终无法甘心,仍旧强自撑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半月后,等来的不是尤突,却是眼前这位海昌都尉。
他依稀记得陆议应是庐江太守之后,也算是和孙家有夙仇了,这样一人竟然会被孙权笼络到手为之奔走效劳。不得不说,他还真是佩服二哥的手段。
此时座下的陆议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太守。
不像……一点都不像。
初见之时他便在心底得出了结论,孙翊桀骜不羁,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势气魄。而孙权,陆议忽然发现,枉自呆在那人身边这么多年,他竟都无法用言语概括出一二事来。
“孙大人莫要误会了下官的意图,” 抛开那些不相关的念头,陆议颔首微笑道, “下官只是承了主公之意,欲以息事宁人而已。”
孙翊左眉一挑,”我二哥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么?他既知道我要造反,还会给我活路?”
陆议看在眼里,忽而想起昔日言谈中,孙权似乎也有挑眉的习惯,只不过,大多数情况都是含了些许戏谑意味罢了。
也不知接到自己书信之时,那人又该是何等心情。
他站起身来,走到孙翊面前将袖中竹简递了上去,”主上的字迹,孙大人该是识得的吧。”
孙翊垂目竹简,表情瞬息万变,继而抬眼看了看陆议,笑的讽刺,”那么,陆大人打算怎么处置在下?”
“处置不敢。不过既然大人问及,那么下官也就直说了,”陆议勾起唇角,”下官希望,孙大人可以同下官一道,讨伐山贼。”
“……”孙翊眸光一闪,复而大笑了起来,”然后回禀二哥,先前谋反之事只是诱敌之计对不对?”
“如此倒也不失为良策。”陆议点头,神色也是颇为认真,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当我二哥是黄口小儿不成?”孙翊嗤道。
“主上自是不会相信,但并不意味着,主上不愿意做出相信的样子。我想,吴侯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陆议诡促一笑,继续说道,”山贼兵马已在下官控制之下,此时屯驻在鄱阳边境,由下官帐下兵将看管着,鲁大人也已率军向丹阳赶来,即日将与我的人手回合共同驻守丹阳,大人您只需下令征讨而已,围剿叛军之事易如反掌。如此,江东之人知道的只是丹阳太守平乱有功,而祸乱之起,则是死无对证了。”
孙翊紧握的双拳,竭力保持平静。陆议言外之意他怎会听不出来,这也是在委婉的示警他,丹阳已在陆议的控制之下。
不过单从陆议带来的信息来看,孙权确实无意置他于死地,他若按陆议说的做了,也算是给出一个交代。
然而,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他又怎能甘心就此罢兵!况且此后孙权会怎么做?会不会也像当年对待孙辅那样将他软禁起来了此一生?
况且孙翊始终觉得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只是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知孙太守还在犹豫些什么呢?在下也是为了大人着想。”
“为我?恐怕陆大人此番奔波全是为了我二哥吧。”孙翊低笑一声,半错开了目光。不知为何,与这人对视竟令他有着隐隐压迫感。
“那是自然。”陆议笑笑,也不回避,”食人禄,劳人事,天经地义也。”
“既然都是食人禄,那陆大人还不如归顺于我。二哥能给你的,我都能给,而且,只多不少。”孙翊微微眯起眼。
“是么,只怕大人还真给不了。”
“怎讲?”一抹愠色掠过孙翊脸上,虽然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了当的驳了他面子。
陆议没有回答,转开目光望向窗外,日光正盛,照在春华方落的桃木枝头,衬得桃叶绿的明丽。
“在下心中有一问,还请孙大人如实相告。”
“是什么?”
“您究竟为何起兵。”
孙翊一怔,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问题,”那么陆大人以为呢?”
“孙大人并非愚笨之人,所以在下想不明白,你为何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陆议微微提高了音量,目光如炬。
孙翊诧异的看向陆议,也不知道这一直平静如一潭止水的人怎么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抱歉,在下失言了……孙大人勿怪,” 陆议垂下眼,朝孙翊行了一揖。他也是有些诧异,自己为何忽然间竟是有些情绪失控。
“陆议……”顿了半天,孙翊忽然开口道,”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
“我只是想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孙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了憋藏在心头已久的话语,”所有人都说孙家兄弟唯有我最像大哥,这个吴侯之位本就该是我的!”
“那年大哥将死之时,孙权守在大哥身边半日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尔后大哥就将讨逆将军的绶印传给了他。一个从未立过军功的讨逆将军,难道不好笑么?”
陆议静静的看着孙翊了半晌,忽而笑了起来,衬得仿若清玉的面庞也如窗外艳阳一般炫目。
“孙大人家事下官不便过问,先讨逆将军的意图,也不是下官能猜测的。然而有一点,无论是已故的孙策,还是如今的孙权,甚至是站在你面前的陆议,都必将全心持守,至死不渝。”
陆议抬起右手,半握拳举至胸口。
“许一世生死,愿江东万载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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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目送陆议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视线中,孙翊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挥向院中桃树,手腕粗细的枝干应声而断,桃瓣碎叶落了一地狼藉。
强自咬牙,孙翊才按捺住了把这一剑砍在陆议身上的冲动。
那人离去时留下的话语声音不大,却如诅咒一般萦绕在他的耳畔久久难以散去。
“先讨逆将军选择的没错,你,确不及他。”
不及孙权。
陆议笑的温柔,眼角眉梢倒像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得意神色,然而看在孙翊眼里却无异于一把利刃直刺心底。
其实孙翊怎会不知,从大哥将江东交给孙权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输了。这些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那种不甘如同一只蛰伏的心魔,不知何时就会叫嚣着冲出来,怂恿着欲念在心底蠢动。
时至今日,当那些腐烂的脓溃终于破土而出之时,倒映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却只是自己的愚蠢与不堪。
陆议轻轻一句话,便撕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强悍伪装。
孙翊忽然发明白了令他隐隐不安的来由。即使山贼已被灭口,那么陆议呢?倘若孙权改了主意和他算起账来,有陆议言辞为证,出兵征讨也是名正言顺。
然而如果此刻杀了他,无疑等于是在向孙权挑衅。以陆议手下兵马加上鲁肃带来的援部,也不是孙翊驻军所能抗衡的。如此,他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后患就这样从眼皮底下离开,毫无还手之力。
一时冲动与私念所造下的孽障,到头来也只能自食恶果。只是不知道,父亲大哥的在天之灵还会不会原谅他。
生死无悔,永固江东。
这句从小就听过无数次的誓言如同一双冷酷威严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令孙翊无处可逃亦无地自容。
几日后,孙翊征讨山贼的命令已传遍了丹阳,而他此时尚不知山贼兵部早先已被陆议的人马做掉,调遣出去的兵部实则也已是在鲁肃的监控之下。

别馆内一间客房里。
尤突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距那日陆议离开已是半月之久。
门口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打手倒是每日一丝不苟的看守在那里,他也就打消了逃跑的愿望,反正呆在这里日子也还不算难过,只是不知道兄弟们现在情况如何,尤突的心里始终隐隐难安。
房门吱呀一声响起,以为是送饭的小二,尤突仍自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尤将军……”来人出声唤道。
尤突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陆议。
“你小子还活着呢啊……”尤突白了他一眼,“兄弟们都回去了?”
陆议面色凝重,张了张口似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眼色怯怯的不去看他。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尤突心头一凉,紧紧盯着陆议。
陆议忽然俯身拜倒,低头不语,额前微垂下的发丝遮掩着表情,双肩却在微微颤抖着。
尤突一把拽住陆议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牙缝里挤出话来,“到底怎么回事?”
“回将军,孙翊他……下令围剿山贼……您的人……”陆议话音未落,只觉得喉咙一紧,尤突铁钳一般的双手死死卡在颈上,掐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像是想起来什么,尤突忽然松开了手,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口问向陆议,“那么你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信吧。”
陆议连退两步,兀自忙着倒气,一双眼惊魂甫定的转来转去,活像只受惊的兔子。过了好一阵,他才颤巍巍的开了口,“将军英明,在下是逃出来的,孙翊……要杀人灭口。”
说罢,陆议猛的跪了下去,“尤将军,还请您收留在下,不然……不然在下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尤突眯着眼睛看着陆议,要不是未服解药手上力道不足,方才那一下子恐怕他也就一命呜呼了。
“解药呢?”
陆议急忙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瓶放在桌上。又退开几步,垂手立在那里。
尤突拿着玉瓶看了半天,又偷偷打量着一边的陆议,却见那人跟霜打过的似的,蔫头耷脑,一双眼里湿漉漉的像是要闪出泪一样。
哼,怎么不见几日前那副神气十足的样子了?尤突心里冷笑,也不再有疑,将瓶中解药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留到胃里,清冽的倒有些像寨中自酿的米酒。想起山寨,尤突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锤,火辣辣的烧着疼。无处发泄的愤恨生生堵在嗓子里,叫不出也咽不下。
他忽然一拳砸在桌上,忍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牙切齿,“只要我尤突活着一天,他孙翊就休想安生了!”
一丝笑意飞快的掠过陆议眼里。他小趋着步子走过去,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尤将军息怒,孙翊不会有好下场的,一定不会的。”
“少说废话!信不信老子先废了你!”尤突大吼。
见尤突又要伸过手来,陆议赶紧缩了回去,方才半晃的眼泪这下是真给吓出来了,顺着脸庞流下来淌在半抿的唇上,灯火摇曳,映的浅色唇瓣丰润清泽。
尤突眯眼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招招手示意陆议走过去:“你不是要投奔我么?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陆议随他手势靠近,没想到尤突竟忽然欺身过去,凑近他脸颊蓦地吮了一口。
“你!”陆议触电一般猛的抬头,目光凌厉如刀狠狠的扫过尤突脸上。
尤突被他看的心头一抖,没想到这从进门起便一副软弱怯懦的人会突然露出如此狠厉的表情。兀自诧异时却见陆议忽然瘫坐了下去,失魂落魄的发了怔,半晌低头呜咽了起来。
尤突被他哭的心烦意乱,一时欲念也都散了大半,“别哭了!臭娘们似的…”
“将军若想如此待我,倒不如给我个痛快,让我早早超生了也好……”
“行了行了,老子对男人没兴趣!”尤突继续头大,心道这人可真是个麻烦。
正在想着如何打发掉他时,尤突忽然意识到陆议既然是孙翊的手下,如今投奔了自己不是正好可以助他复仇么?且不管他有多大能耐,暂且留一留还是可以的。
“要不这样,你帮我想个主意,我俩一同解决了孙翊,他死了你也就不怕被人追杀了不是?”
过了好一会,陆议才像听到了他的话,继而止住了抽泣,只睁着一双眼睛呆呆的看着他,慢慢的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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