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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吕蒙买了很多酒,说给张辽洗尘去去晦气,定要不醉不休。其实光啤酒是喝不倒张辽的,要醉的人,原来只有一个而已。
但张辽还是佯作醉了,他知道吕蒙需要一醉倾诉,却并不要他记住。深夜在他们那间斗室,床上床下扔满了酒瓶子,他从吕蒙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了解了他孤身北漂的原因,以及那个叫陆逊的文秀青年,当然,也有孙权。
彼时吕蒙中专毕业,历经坎坷才在南京N大学出版社谋到一份印刷厂的工作,而陆逊的父亲陆教授正是出版社名誉总编。陆逊家学渊源,一身诗心词骨,少有神童之誉,清高得不与俗接。他们的世界本不该有丝毫交集,只是出版社时常会有书样和期刊要请总编过目,吕蒙勤快又细致,这类跑腿活做得义不容辞。陆教授又有习惯,一日要看的文章必在早上阅毕,吕蒙也毫无怨言地起早,七点半准时把书刊送到陆家门口。有几次陆逊起得早了,总见楼下有个大男孩推着自行车候着,不到点绝不敢按门铃,见得多了,知晓是为父亲送书刊的,不由稍留了点意。再后来,陆家订阅的报纸也是吕蒙从收发室一并带去,无论酷暑风雨无阻,每样都用防水膜包得妥妥贴贴。陆夫人喜欢这年轻人做事仔细可靠,又怜惜他孤身在外打工的辛苦,时常为他多留一份早点,吕蒙慌得根本不敢接受。再再后来,陆逊从教师宿舍到中文系教室上课恰好和吕蒙回出版社是一个方向,就那么顺理成章的,陆逊每天坐在吕蒙自行车后架上去上学。一辆老式的自行车,穿过N大满是梧桐老树的幽幽校园,穿过几个寒暑,阳光细碎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一路无声。
吕蒙从来没有料到陆逊会突然说喜欢自己。那样矜持又秀丽的陆逊,白衣立于夏日梧桐下,疏叶浓荫间他的眼神清净又明亮,就那么清楚而简洁的说明了自己的心思。吕蒙脑子轰然一响,扶着自行车的手居然松开,结果当然是脚趾被砸开花。
孙权也是这个夏天出现的,留学英国回来休假的公子哥儿,家里与陆家有世交之谊,和陆逊亦是发小的交情。一辆火红色敞蓬Mini Cooper S迤逦开进校园,镀金小开惹来全校多少红袖招。远远望着笑得和英文名一样shinning的孙家二少,吕子明觉得自己相形下只不过是一撮不见天日的尘土。而陆伯言,他的白衣是不该沾尘的。
与孙权一上来就大鸣大放积极主动相对的是,吕子明悄悄退回他自己的世界。他不好推辞去陆家送书这份差使,幸而陆逊暑假不用上课,他的躲闪似乎还有藉口。也正是在这时,他另外受了触动,开始发疯了似的念书,下了工就泡在图书馆或者出版社的书库里,更加有理由回避陆逊了。孰料陆伯言文静的外表下,是狮子一样坚强的心,他的感情痛快明断,从不容敷衍或者误解,经历大半年的纠结和痛苦,吕蒙丢盔弃甲只身北漂,他希望退出陆逊的生命,谁知印刷厂的工友不经意间在网上和他聊到,陆总编的儿子忽然重病,休学半年在家调养。吕蒙心头像被压印机轧过一样,手抖地问是什么病,工友说不清楚,打听了几天告诉他,似是自闭症之类的心理疾患。
吕蒙那个晚上喝得稀醉,就像今晚一样。酒醒后他买了张回南京的车票,却在开车前一刻,立在站台上把票撕了。他打了那个已经在手机里删号但是脑子里却永远不可能删除的号码,没有任何回应。最后,他鼓起全部的勇气拨了陆家的宅电。
他事后完全都想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除了一句话,是电话挂断后他仍旧无意识地在重复的,我不能见你,不能见你,对不起……在人来熙往的站台上,在无数路人异样的眼光中,他才知道自己哭了。自父亲去世后的第一次,堂堂七尺男儿,哭得一败涂地。
最后一瓶酒空空倒地,他涣散眼神,勾着张辽的肩反复的问,那个孙权是不是要好得多,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张辽抽了一口烟,扶住踉跄的吕蒙,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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