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曹孟德发誓，人类最大的美德就是脚踏实地，而他曹操就是个最脚踏实地的人——简而言之，他恐高。
可惜，飞机腾空而起的一刻，他发觉上当也大势已去。倾斜的地平线自舷窗掠过，天际薄如纸割，蓝得叫人发指。
郭奉孝饶有兴味地扒着窗口往外看，边发表不大上道的评论: 每次我从飞机上看北京，就觉得像一个摊在地上的鸡蛋饼，哎，我饿了。说着从背包里摸出包零食开始拆。
你说这货在家从不正经吃饭怎么上飞机拆零食就这么欢快。曹操摇头拒绝他递过来的巧克力棒，胃随着飞机又一次的倾斜翻江倒海，干脆闭眼眼不见为净。
曹总，才起飞就睡啊?
曹操说嗯，养会儿神。
是吗? 郭嘉叼了根红酒味巧乐兹，嘴角一翘：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可要飞22小时。
曹操五雷轰顶。半个月前那次谈话后，他被忽悠着交出积灰三尺的护照，然后拐上这架飞往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双人旅途原本该让老曹心花怒放才对——前提是他能全程不露怯不跑去洗手间狂吐或者不抱着空姐抖筛子。他这毛病讳莫如深，只有阿惇和两个堂弟知道，对了，在登机前，阿惇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个盒子，拍肩说这个你拿着看哥们我多贴心，关键时刻准用得上。
他在包里掏摸半天总算翻了出来，先瞥郭嘉一眼，这厮悠哉地戴上耳机，指头在ipad上戳来戳去，一副度假开始的休闲样儿。 曹操半侧身，偷偷打开夏侯氏锦囊。
盒子里就两样东西：几片小药丸，曹操就知道是安眠药——他们以往在飞机上对付他的惯用招数。另一管软膏就不知道是什么了，上面全是洋文，曹操就认得两字母。
K-Y……这啥？
他不明所以地将药膏翻过来，忽然老脸一热，火速将东西扔回包里，扭头看郭嘉。郭奉孝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曹总晕机？脸色不大对。
没有没有没有。曹操坚决摇头否定，自己都觉得耳朵在烧。几个字在他心头反复敲打：人体润滑剂润滑剂润滑剂…………
万幸郭嘉戴着耳机才没听见他刚才念出来的词儿，夏侯元让这个色胚淫棍，坑爹啊！
______________
下了飞机，曹操觉得自己脚下虚飘飘的，还是像在飞。
拜夏侯惇的慷慨礼包所赐，曹孟德昏昏沉沉睡了一路，梦里也少不了蓝色小药膏的出没，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人生中最长一次飞行生涯。除了吃不下饭，除了某次睡着被鼻血呛醒——当然，空姐职业素养极好，丝毫没有嫌弃他将商务舱搞得像杀人现场，还道歉说机舱太干燥云云。郭奉孝在傍充当翻译，老曹狼狈不堪，尽量躲避他带笑的眼神。
他跑洗手间好歹将脸上血渍洗干净，血糊糊的衬衫也不要了，从箱子里翻件马球衫穿。出去见郭嘉拄着行李箱拖杆，站没站相，也换了行头，头发学小荀一样扎脑后，一件黑T，七分裤搭尖头皮鞋，露出麻杆样的小腿和脚踝。曹操好容易迫使自己的眼神从他纤细脖子和锁骨的交界处挪开，说奉孝穿得和沙滩去似的，这么热啊。
差不多吧。郭嘉看了眼手表，从迈阿密转机维京群岛，还有二小时起飞。
曹操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洗过再甩干。郭奉孝露齿一笑：曹总，旅途才刚刚开始。
50
英属维京群岛。避税天堂，旅游天堂，蜜月天堂。然而，通往天堂的道路永远崎岖充满考验。
曹孟德勉强从枕头上抬起头，摸过手表一看，7点20，也不知是北京时间的早上还晚上。房间里光线昏暗，天晓得他睡了几个小时还是一天又几小时。他呻吟一下，倒回床上头疼欲裂，牙磨得咯咯响：郭嘉啊郭嘉，你可太能整人了。
当加勒比航空那将行将作古的小飞机蹒跚着向下俯冲，绿得不真实的加勒比海忽然出现在眼前时，老曹差点没背过气去，眼见绿海中那一线跑道越来越近，不由紧紧抓着扶手。小飞机以接近特技表演的角度下栽了一会儿，飞行员才大梦初醒地拉起机头，飞机好容易挺稳，曹孟德劫后余生般地瘫在椅子上，T恤被冷汗浸透，手里也汗津津的，冷不防“扶手”动了一下：曹总，好起来了没?
娘的，忍了一路，最后还是露怯了，居然把郭嘉的手错当了扶手，还攥得死紧。更要命的是这姓郭的小恶魔忽然摆脱了睡猫的天性，精神抖擞地压着二十四小时没好好吃过东西神经又高度紧张的曹操直接办正事。曹操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在开离岸公司的一推表格上麻木地签了N个名后，曹总终于被郭大投资人赦免放回酒店，从此一头倒下不知今夕是何夕。
曹操扶着头又呆了半响，想起来还没给国内打电话呢。他在身上摸来摸去，终于从枕头底下掏出用了N年的moto刀锋。
喂，爸爸，你好。才响了一声半，那头就传来儿子曹丕一本正经的问候，和少儿广播电台念稿似的。
曹操哼唧了一声，丕儿啊，现在你哪儿几点啊？
早上7点半，吃过早饭就去上学了。昨天晚上我们九点就睡了，我叫小植吃过牛奶和钙片了，他很乖。
——曹植因为个儿比同龄孩子小，医生说是骨龄不足，要补充钙质，老曹每晚得盯着他将钙片牛奶吞下去才能睡，看来曹丕这哥哥当得不错。曹操又嗯一声，忽然软绵绵娃娃腔抢占话筒：趴趴~~~
背景音里曹丕抗议：小植，吃好饭再和爸爸说话。
趴趴，窝想你，你神马时候回来呀？曹植含糊不清地巴着手机不让给哥哥：小植要米奇，要迪士尼~~
——好，好，渊哥哥家住得惯嘛？以往他出门都将儿子交给曹洪带，但曹植喜欢夏侯渊，这次非闹着要住夏侯家。夏侯惇就这么个弟弟，算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在体育大学读二年级，周末回家住着。
嗯！曹植用力点头：渊哥哥会变戏法，惇叔叔会蒸小兔子。
曹操听得爆笑。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夏侯惇实乃深藏不露一厨艺高手，原因无他，当年在部队里他犟头倔脑，被连长打发去当了三年的炊事班长，从此发掘了他在泡妞打架外的第三个特长领域。这伙夫生涯被夏侯惇视为奇耻大辱，轻易不下厨伺候人。
去去去谁蒸小兔子，谁笑谁别吃。乖侄儿，我和你爹说两句。会蒸兔子的人抢过电话：喂，阿瞒，你把两儿子扔我这自己倒逍遥快活啊？
快活个P。曹操有气无力地说：老子累死了。
夏侯惇压低声音问：累死？你丫得手没？
曹操真心想挂机：老子是来干正事的，MB的一下飞机就走马灯似的走工商流程，在国内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他郭奉孝是个勤快人。
夏侯惇不屑一顾，跑维京群岛干正事，这什么地方？蜜月胜地！这都不能叫暗示了好不好？你唯一的正事，就是把投资人办了，其他什么离岸，什么换壳注资，都是狗P。他换了个无耻的腔调：哥给你准备的见了？这个是……
喂，喂，我儿子在边上啊。
启蒙要趁早啊阿瞒，我们这年纪早在农村偷看马驹配种呢。对了听说那地方妞不错，拉丁种，咖啡色大长腿，搓雪茄什么的……
行，行，我给你带。除了女人不能带以外还有什么要带的，速度说，我饿死了。
夏侯渊表示要科比签名球衣，夏侯惇在花花公子和阁楼中纠结，曹小植奶声奶气的呼唤米奇和杰克船长，最后电话还是回到曹丕手里，曹操问他要啥，加勒比海盗纪念版？XBOX？孰料曹丕都不作答，咬着嘴闷了好一会儿，才说：爸爸，你会回来的吧？你会来接我和小植的吧？
曹操一愣: 当然。
曹丕像是下什么大决心的说：爸爸，我就要你早点回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就好。
他微妙地强调了“三个人”。以他的年纪，曹丕的深沉和敏锐实在叫人吃惊。只可惜他那老爹竟然未曾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