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南野之旧都,聊弭节而容与。遵往初之旧迹,顺归风以……”曹丕洋洋得意诵到一半,忽然一瞥之下才注意到曹操一直没有停下搦管写信,心里蓦然一沉,像一脚踏空了阶梯。
曹操听他停下,抬起眼睛问道:“以什么?”
“以、以长迈。”曹丕紧张地吞下口水,“……镇江汉之遗民,静南畿之遐裔。”整首述征赋念完,他垂首肃立等着恭听曹操的评价。
曹操冷冷地看了他半晌,放下笔管道:“我听说,你近来和司马懿走得很近。”
曹丕没想到曹操忽然间提起这个话题,更加紧张,忙说:“司马仲达出身河内大族,为人沉稳内敛,又兼博学聪颖,我自陪伴父亲南巡以来在船上与他结识,一见如故,遂结交为友。”
“你与这些人往来密切,却日渐与子建生疏,我每想起,心中并不喜悦。”曹操说。
“子建是不是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曹丕心头一震,面色也莫名涨红了起来。
“你知道子建是从来不在背后议论你的。”曹操说,“无论如何,你们既然是一母同胞,理应孝悌相爱,纵然他文章写得比你更好些,不像你爱玩些精致的玩意,但你做兄长的,也不该无端疏远他。”
曹操这番话讲得更加严厉,曹丕只悚立垂首唯唯而已。等走出了曹操的军帐,他心中才来得及泛开五味,一时恍然间竟不知所之。
许褚晚间布好岗哨,看见有人独立在高处望向大江,走过去才发现是曹丕,忙说:“公子怎么站在这里?天不早了,高处风又大,公子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担心战事,睡不着,所以起来看看对岸。”曹丕回头见是曹操的近卫许褚,忙笑着答说。
“丞相常夸公子谨慎,果然非虚。”许褚随口恭维道,这话落进曹丕心里,却激出更复杂的况味。
“丞相其实从不看重我的谨慎,更喜欢子建豪气纵横才华横溢。”曹丕沉思说,“我视之为轻浮,彼视之为飞扬,我忧思以沉郁,彼豪兴以干云……”
许褚听不明白曹丕口中的“彼”到底指谁,更不关心曹丕曹植哪个更受宠,只觉话题尴尬,四顾想找些别的东西说,忽然睁大眼睛瞪视着对岸大叫到:“吴军水寨怎么有火光?难道今夜有什么动作!速报丞相,严加戒备!”
侍卫将程咨押到周瑜帐中。
灯光下,程咨面带酒晕,骂骂咧咧的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禀告都督,我等晚间巡视,望见西寨岸边起了火,等赶到是发现是程咨擅自命部曲将油料柴草搬上斗舰,驾船正欲渡江。我等迅速灭火,仍有数艘斗舰毁损了。”
此时刚过三更,东西水寨各队的将校纷纷闻悉,陆续赶到。程普急匆匆跨进来,一望见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程咨,脸色忽红忽白,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恨恨地一屁股坐到周瑜下首。
“伯询,方才巡官所说可属实?”周瑜没有看程普,开口问程咨。
程咨刚被迎面浇了冷水,清醒了不少,回过味来不禁开始后怕,战战兢兢地看了看程普,又看了看周瑜,嗫嚅说:“是、是末将所为。”
“为何要如此行事?”
程咨又抬头看了眼程普,艰难说:“早间在麾下听都督有意用火计对付曹操,末将欲立头功,所以趁众人宴饮时兼夜备下燥荻、枯柴,意图伺机奇袭曹营,未料到今夜天燥风干,北风甚烈,灌油时无意中……”
“伯询!”程普忽然大喝一声,程咨吓得浑身一凛,低头住了口。
周瑜转过头望了望程普的脸色,又正色对众人说:“事情至此已明了,程咨擅自行动,毁损战具,押下去暂行监禁,天明付有司发落。”
鲁肃站起来说:“伯询虽然鲁莽,但也是一片公心,且念在程公面上,我想,不如减免……”
“军令不是你我订的,也不由你我来卖人情,”周瑜打断鲁肃厉声说,“赏优罚罪,理所应当,今夜幸而发现及时,如若不然,失火毁损战船是小,被曹军发现火攻企图,则我军数月努力付之一炬!江东六郡、吴侯基业更要毁于一旦!”程普闻言,脸色倏忽发白,周瑜转向他说:“我亦为人父,深知舔犊之情,但伯询不仅是程公的爱子,更是江东未来之梁柱,若一味放纵宽待,梁柱崩塌,则日后吴侯江山墮頽不远!因此减免之言实乃短视之见,于情于理都应按律重罚!程公三世老臣,定能以公义为重。”言罢,不由众人再做分说,喝令道:“带出去,俟天明当众责军帐八十!”
黄盖忽然冲出来拦住,大声嚷道:“是我怂恿伯询备船的,要打,我也一并挨罚!”
程普如坐针毡,但是仍旧没有开口,周瑜冷冷地瞥了黄盖一眼,笑说:“既然如此,一并责以军杖!”
众人惊诧间,侍卫已将黄盖与程咨押了下去。
程普终于坐不住了,跟着冲出帐门,走到门口,又立住,怒气冲冲回头指着说:“周瑜!你!”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狠狠地瞪了瞪眼睛就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