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最爱的虞,再也禁不住悲歌:“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泪眼婆娑,若断若续地吟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冬天的风,席卷着树上残存的枝叶。瞬间,还挂着零星残叶的枝丫,一下子光凸凸起来。冷风扫荡着这个世界,连仅存的一片枯叶,似乎也不想放过。最后那一片,再也坚持不住,终于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缓缓的落在了泥土之间,映黄了项羽的眼。
项羽,用一支画戟,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着自己逃了出来。而此时的虞已经分不清项羽眼里,究竟是黄色还是红色。
千仞血污之中,是项羽从不曾有的狼狈。
滚滚黄尘之间,是虞从不曾有的美——她总是那样的美!
她站在军帐之外,就连守帐的卫士,也不禁浮想联翩,甚至,大不敬地,多看了她一眼,然后纷纷摇头感叹:
若非祸水红颜,若非美艳缱绻,大王怎受此羁绊。
她很聪明,就像天上飞舞的雪花一样,剔透、冰灵。想当年,八千子弟兵,无一不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破釜沉舟,吞并了百二秦川;想霸王,力能扛鼎,力能拔山,却一再妥协、一再退避,却终始不敢强行突破那千人的包围。为什么?她岂能不知。
一片雪花从空中落下,慢悠悠地停在了虞的眼睫之间,虞似乎想用那雪一样白的手指,想掠去那一丝冰凉。来不及了!眼睫的冰冷,化作了眼角的滚热。一片片冰冷的雪花飞下,一次次带走了她身上仅存的温热,留下一个冰玉般的雪美人。站在帐外,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夫人,大王不想见你,请回吧。”
他是在怪自己吗?怪自己是女人吗,怪自己是他的拖累吗?
他们都是楚国的贵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最后结为了秦晋之好。从此戎马倥偬,随军行动,他战到哪里,她就跟到了哪里。
“你怎么还在?”
声音是熟悉,声音是反常的。虞,艰难地抬起头。一张惨白的脸,在冰天雪地之下,白得是那样的美,跟这白茫茫的四周,再切合不过。
“大王。”虞挪动着麻木又僵硬腿,缓慢地走到项羽身后,低首侧枕在他那宽阔、厚实的背上。
——她不会安慰,也不敢安慰这睥睨天下、豪勇盖世的男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住他,让他知道,无论昨夜的楚歌如何凄凉,无论失去了多少江东儿郎,而他,还有她!
“你走吧!”项羽并没有转身,那声音也是异常的冷淡,疏远。
“大王!”虞使出全力,想要把项羽转过来,却始终没有拉动,倒是自己,被项羽重重地摔到在地上。
往常,她摔倒之前,都会被告他紧紧地抱住,还会有一句温柔的责备:“怎么又不小心?”而这次,没有。
项羽,抬起右手,很轻松的就扳开了她抱着他的手臂,阴冷的说:“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如此容易?哈哈,是老天有意成全他,还是我这出了叛徒!”叛徒两个字,说的是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那冷酷的目光,仿佛一把剑,刺着虞的眼。这目光里没有曾经的温柔,没有昔时的信任。他——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自己
脑袋“轰”的一声,虞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的男人,突然之间,竟然是那样的陌生,竟然是那样的可怕。
“念你跟随我多年,我不杀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回音仍飘荡在耳旁,虞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帐内,那熟悉的影子,抓起酒坛,仰头猛灌,却又呛得直咳。
帐外,那个纤细的身子,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他哪里不知道谁是奸细;他哪里不知道谁是叛徒;他哪里不知道,她是一定会留下来陪他一起死。
——有谁可知,当他那样对待她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不比她少?
——有谁可知,让她离去,他是有多么不舍。
烈酒,仍在大口大口地灌着,直到酒坛见了底,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最后,他了无牵挂地笑了——虞兮虞兮奈若何?终于,不用担心了。
霸王烂醉,瘫软在榻上,呕吐不止。哈!很久没有那样醉过了。上一次醉酒,上一次醉酒,好像是和刘季结拜那次,兄弟俩喝酒,喝醉了。他还记得刘季趁着酒兴,对虞美人种种轻浮。他勃然大怒,给刘季甩出一个巴掌。那个巴掌,打醒了刘季,也痛醒了自己。
“呵!你可真美啊。他绝对不会为难于你。你就从了他吧?哈哈哈哈,我终于了无牵挂。”他苦笑着,凭眼泪冲走了污秽,留下一片狼藉。
“大王,我怎会离开你?”哈,身边竟然响起了软软的声音,还有熟悉的香气。难道,只是醉了,才能再见吗?他神智仍旧不清,只感觉自己被对方执起了左手:“大王,我怎会不了解你。”
良久,风不吹了,雪不飞了,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突然,她甩开他的手,一个转身,从他的腰间拔出佩剑,向自己颈上一横:“妾不能打仗,不能杀敌,不能突围,却大王的负累。妾生当跟大王,死亦随大王,愿大王保重!”
隐隐约约中,他终于看清她握佩剑,向自己的颈上一横;他一下子酒醒了,却来不及拦下;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虞香消玉殒。
项羽搂着虞,大哭不止。耳边还剩下她的软侬细语,“回江东,回江东……!”
江水还是那样的湍急,江风仍旧无比的寒彻。渡过,就是江东;过去,就是吴中!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摸出一块犀——这是自己格斗灵犀而来。据楚地的巫师说,犀角焚后,有奇异的香味,可以看见殊途的鬼神。
“虞,是你吗?”望着眼前袅袅婷婷的背影,他泪流满面。“虞……”他竟然哽咽地说不说一句话。
“大王。”面前的背影终于转过身来。还是那熟悉国色。“大王,熄了吧!”
看着项羽满脸疑惑,她幽幽地说:“省着,来世。”
“来世?”项羽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虞掐灭了灵犀。
阿娜的身姿在奇香中,慢慢飘散、慢慢变淡:“大王,回江东吧!若有来世,虞不要做你的女人,虞要做你的兄弟,虞要陪你驰骋疆埸。”
等一切烟消云散,项羽恍若大醒,蓦然悲痛欲绝。他努力寻找着前一秒的温度,却只剩下冰冰冷余音:虞不要做你的女人,虞要做你的兄弟。
虞,没有你的江东,还是江东吗?没有你的霸王,还是霸王吗?江东,我还用再回去吗?
虞,籍一生倥偬,终究,还是负了你;若有来世,籍定不负你!
项羽拔出佩剑,自刎于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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