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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权肃/策瑜策/逊蒙逊]披星戴月(现代AU/中长篇)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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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11-19  

[权肃/策瑜策/逊蒙逊]披星戴月(现代AU/中长篇)

CP:主权肃
(策瑜策/逊蒙逊,还有一丁点儿的瑜逊瑜)
Author:糊冷冷
Warning:现代AU,穷人文学,有重要原创角色,有比较详细的性描写,大约是中篇
感谢RR和啾啾和S酱补充脑洞

回忆这理想不够理想
沿途逛世间一趟只有向上
冬辜否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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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楼  发表于: 2023-05-19  
努力攒声望!这么好看的文我居然现在才发现!感谢作者的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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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楼  发表于: 2023-01-22  
            
江东策哥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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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楼  发表于: 2022-12-14  
写的好细腻,本来是奔着策瑜来的,但是看了权肃几楼,作者文笔好好啊,收藏了!大爱大爱,楼楼千万别坑啊,爱你,么么哒
洛霄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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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楼  发表于: 2022-09-08  
第三遍从露西弗到LOF再到研究所……真的好喜欢这篇文章啊
长夜笛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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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楼  发表于: 2020-12-20  
现在还有新文!码住!
烽火狼烟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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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发表于: 2020-12-13  
完结撒花!!!
他们一路走下来,分分合合终是和所爱之人在一起了!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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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  发表于: 2020-12-13  
40 终曲
星光是爱情燃烧的火光
月光是爱人注视的目光

孙权回来时,先去的是周瑜家。
孙权紧紧抱住了抱怨着“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再不回来我也不要为你骗人了”的孙策,抱得他军人出身的孙策也觉得窒息的地步。
“哥哥,你不要死。”孙权的下巴搁在孙策的肩膀上,手臂搂住孙策的背。
孙策听得一身寒毛直竖:“喂,你这是咒我死吗?”
“小权是让你不要再随便作死了,”周瑜拿着眼药水走出来,关切地问,“小权,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孙权没说发生了什么,孙策和周瑜也没问,孙权在这边洗了个澡,又对了一遍口供后,周瑜开车送他回家。
孙权在车后座睡得很沉,醒来后快到了,便开始没话找话:“瑜哥,你当初怎么看上我哥的呀?”
“哪个当初?”周瑜话里带笑。
“小时候啊。”孙权回答道。
“怪你哥长得太好看了,他在外面这么折腾自己,也还是好看。”周瑜很不认真地说,“喜欢孙策已经是我的一种习惯。”
孙权点点头,他觉得喜欢鲁肃也是他的一种习惯。
他现在就想把这几天的一切跟鲁肃说,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今天鲁肃休假,他得知孙权回来,便早早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听到敲门声的鲁肃去开门,迎接他的是孙权的老虎抱抱。
“欢迎回来!小权——”鲁肃也紧紧抱住了孙权,听到了咳嗽声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场。
只见周瑜站在门外,挂着促狭的微笑,对着鲁肃挥了挥还挂着车钥匙的手。他笑眯眯地为他们带上门:“我的任务完成,你们继续。”
门关上后,孙权抱得更紧了,他边抱边将鲁肃推到门上,他好整个人都靠在鲁肃身上。这样,孙权什么都不用管,把自己的重量都交给鲁肃,让鲁肃托着他就好了。
鲁肃微笑着看向怀中的大男孩,揉揉他的脑袋,喟叹着说:“小权真是爱撒娇啊。”
“那也是我幸运,能找到可以撒娇的人。”孙权含糊地说,“其他人还没我幸运呢?我要一直抱着你,抱到天黑!”
这么一说,孙权又想哭了,他听不得任何和幸运两个字相关的话。
“好好好,”鲁肃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孙权,轻声说,“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鲁肃的拥抱就像是带着泡沫的温水一样,慢慢地化掉了孙权水溶性的疲惫、迷茫和悲伤。

没抱到天黑,鲁肃煮的栗子鸡还在锅里沸腾呢,孙权依依不舍地放开鲁肃。
“小权,去切西瓜。我买了西瓜泡在桶里。切了之后,分点给阿蒙、阿眉……对了阿眉不在了,你去分点给隔壁的曹丕和曹植吧,也分点给房东和小凌。”鲁肃翻炒着栗子鸡,嗯,栗子还不够软,还得继续煮。
孙权抱着西瓜发呆,就发了一会儿呆,他将切好的西瓜拿去隔壁的曹丕和曹植,是曹植接过来的,曹丕吃着葡萄打游戏,和人对战,手速快到令人咋舌,孙权看了一会儿,看到电脑屏幕后面的贴纸,是《春朝》里附送的主角贴纸,被阿眉贴在墙上,贴成了嘴对嘴亲嘴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希望那个故事会是好结局,希望阿眉能看到。
“笑什么啊?我今天就输了这一盘!”曹丕很不满孙权在笑,“肯定是你在这里挡了我的风水!”
孙权回过神来针锋相对:“呵,我从来给人带来好风水的,肯定是你自己就有问题!”
“好了,哥,权哥,你们别吵了,哥,吃西瓜!”乖巧的少年将西瓜递给哥哥,哥哥才稍微消了气。
孙权倾身,去摸贴纸,对曹丕说:“这个,能不能不要撕?”
曹丕不明白,他本来是想说凭什么不能撕的,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会撕的。”
“谢谢你。”孙权说,曹丕想着原来这家伙是会说人话的嘛。

当天晚上,鲁肃发觉孙权失眠了,等孙权好不容易睡着了,他也能阖眼去睡,没过多久,他又被吵醒了。
孙权是哭醒的,他梦到一个糟糕的梦,他梦到大家一个个死掉,都离他而去,先是爸爸,再是哥哥,再是瑜哥,再是肃肃,还有阿蒙,居然是那个姓陆的和自己活了很久,但是他也死了,最后阿然也死了。梦中的最后,是老年的自己一个人坐着吃蛋糕,没有人为他唱生日快乐歌,也没有人听他说他的愿望。
鲁肃被孙权哭醒了,准确来说是孙权紧紧抱住他,用力地好像要把他揉到身体里,他不得不醒。
“怎么了,小权?”鲁肃摸到孙权满脸颊的泪水。
“人的一生是很短的,肃肃,很短很短的。”孙权哽咽着说。
鲁肃以为孙权是去了孙策的战友家,受了刺激,顿时心疼得不行。他看似理智,却总是爱他爱得发疯,瞧不得他流泪。
鲁肃翻过身抱住孙权,摸索着吻住孙权的嘴唇。
“乖,不哭了。”
“肃肃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小权,说什么傻话呢?”
“就算世界末日,我们也不要分开,连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好,不分开。”
鲁肃主动安慰着孙权,他们彻夜纠缠在一起,直到天明。
窗外的蝉声再次喧嚣起来,这是新的一天了,人是要带着回忆和思念往前看的。

日子过得安稳,略有鸡飞狗跳,但总得来说是安稳的。
孙策找了一份有编制的工作,和周瑜过得甜甜蜜蜜。他们四个都在一个城市,便偶尔见面。周瑜听了上次鲁肃说的要去大学里开个小卖部和水果店的计划,便叫嚷着也想要入股,说是入股,鲁肃心知肚明是周瑜想要帮帮他们,便也满怀感激地接受了。
吕蒙也考上了本市大学的本科,过上了普通学生的生活。这边的房子退掉了,孙权和鲁肃送他去上学,说是以后也要保持联系,吕蒙眼泪汪汪地抱了抱两个人,说着认识你们真是太好了我想和你们做一辈子的邻居。回去的路上,鲁肃说小权要是羡慕的话也可以努力试试看的,孙权点点头他决定今天就回家好好看书,说不定下一个重新踏进校园的就是他。
虞翻在秋天时收到了姗姗来迟的锦旗,是孙权写的,上联写着“虞医生药到病除”,下联写着“赛华佗妙手回春”,横批“孙家家宝”。孙坚、孙策和孙权围着举起锦旗的虞翻,鲁肃摆摆手让虞主任的锦旗再往上举点笑得再自然点,周瑜蹲着拍照。这张照片光线极好,构图极佳,被贴在了医院的宣传栏上,到了第二年才摘下。
刘晔如愿以偿带鲁肃参观了自己负责修建的古代兵器博物馆——趁着孙权上班,他指着门口如同投石机的标志性建筑说,我小时候总梦到投石机,总觉得它和我有缘,所以我在这里放了一架投石机,你看是不是很帅。很帅的,鲁肃话音未落就被忽然冒出的年轻男孩抱住,孙权笑眯眯地对一脸震惊的刘晔说,今天快递点的系统坏了老板放我家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当然不是我弄坏的,总之三人行也太难熬了,尤其其中一个是占有欲十足又爱吃醋的幼稚青年,刘晔带着他们逛到一半就找借口跑了。
朱然和他交往了一年不到的女朋友在热恋期,为了哄她开心,给在写的小说里帅气可爱的男主,安排了一位年长的导师,但导师总是要死的,死了之后少年才会长大。她哭的不能自已,哭完之后开始写HE同人,还让朱然看,朱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在她笔下,自己的男主会和导师会光着身子滚在一起还互相说我爱你你爱我。但是为了哄可爱的女朋友开心,朱然对女朋友竖起了大拇指,太感人了,不如我安排导师复活,被女朋友严肃批评,死了的人就要死透,那才是永恒的白月光。
凌统终于如愿成为了甘宁的手下——烧烤店打工的,居然还有五险一金,甘老大的店可是正经的烧烤店。凌统并没有从已经从良的前黑社会老大那边学到多少打人技艺,却学会了如何用竹签串肉,如何将孜然洒得均匀,以及如何敲打着猫罐头吸引猫猫,他已经认清整条街的流浪猫,还会叫甘宁给它们取的名字,什么白雪,什么乌云,什么锦绣,总之雅得要命。

孙坚今年冬泳,孙策、孙权、周瑜和鲁肃都特意去加油。游泳协会的老头们好一番羡慕,倒不是因为说他能横跨钱塘江,而是那群给他加油的儿子们真是一个个都又高又帅,亲近的几位还问孙坚,这几个都有女朋友了吗,能不能和我家女儿见见面,互相介绍一下啊?程普在一边中气十足地打岔,别说了,我家娇娇还单身呢,老孙最不喜欢乱点鸳鸯谱了,大家散了、散了啊!
那天,周瑜开车带着孙策、孙坚和程普回家。孙权和鲁肃沿着江边往回走,要走出很长一段路才能坐上公交。
冷风吹得孙权缩成了一团,鲁肃默默地走到外侧,给他挡风。他的好就是这样的,像是很小很细的雨,一点点地下到了孙权的心里。
孙权感叹道:“这真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啊。”
鲁肃跟着念:“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孙权笑着说:“古代人真是爱伤春悲秋,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不过这时间的确就像这江水,哗哗地流,居然又快过去一年了。”
有人骑着自行车过去,鲁肃拉着孙权躲到一边,他想了想说:“也许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谁的英雄,再不济,也可以成为自己生活里的英雄。”

当晚的孙权梦到了阿眉,也是在江边,也在给孙坚加油。
周围的人密密麻麻的,不仅拥挤,还特别吵闹,不停有人在和孙权说话,孙权随意应着,眼底只有人群之外的阿眉。他想走到阿眉身边,问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孙先生,我要先走了。”阿眉隔过沸反盈天的人群,对孙权叫道,“我这次来,是和你道一次永别的。”
“去哪里?”孙权想往阿眉那边跑,可是他怎么也到不了阿眉那边,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看不到的河流。
“不知道啊。”对岸阿眉歪了歪脑袋,她穿着朱红色的唐装,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团子,笑得无辜无害,“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一只猫,做一只被所有人都爱的小猫。”
说着阿眉就挥挥手,她蹦跳着沿着堤岸远去。孙权看不到她了,不知道她是随风而去,还是顺水漂走,还是渡河去了。

半夜有猫叫声,鲁肃醒在略显凄厉的猫叫声里,孙权也醒了,猫似乎在门外,在扒拉着门。
但两个人听了一会儿,猫又不叫了,外头静悄悄的。
“小权,猫在叫,我去看看?可能是冬天太冷了。”鲁肃坐起来,冷气灌入被窝,孙权冷得哆嗦。
“再等等,没那么快,”孙权拉住鲁肃,不让他出被窝,“她会找到这儿来,我们再等等。”
“它?”鲁肃困得迷糊了,再加上外面没有猫叫声了,便也躺下,再次睡过去。
“等她转世,”孙权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睡去,“笨阿眉,你可不要搞错了,变成老虎啊!”
傍晚,鲁肃和孙权下班回来,在楼下的树丛里,又听到了猫叫声,微弱到像是幻觉。
这回是真的看到了猫,是一只死去的母猫,它冻得僵硬,它肚子底下好几只猫,只剩下一只橘白相间的幼猫还活着,他们听到的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鲁肃钻进草丛,蹲了下来,这只小猫瘦弱但坚强,它从妈妈的肚子下爬出来,慢吞吞地爬到鲁肃的脚边蹭蹭。
鲁肃有些惶恐,它太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如此幼小的猫咪。
“我们养它,肃肃,我们养它!”孙权也钻进了草丛,他将小猫放在自己的围巾里,把它抱了起来,鲁肃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条围巾是去年阿眉流产时,孙权给她围上的围巾。
鲁肃本来想说什么,但他没说,他点了点头:“你喜欢,我们就养,但你要做好负责它一生的准备,我们收养一条生命,就不能随便抛弃它。”
“我会的,我会好好对待它的。”孙权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还不能睁开眼的小猫的脑袋。
“虽然我们不宽裕,但是富人有富人的养法,我们有我们的养法。”鲁肃笑着说。
小心翼翼抱着猫咪的孙权真的很可爱,明明自己也是只大猫咪呢。
“猫要叫什么名字呢?”孙权问鲁肃。
“小权来想。”鲁肃并不擅长取名,他看着小猫橘白相间的毛色,坚定着它长大了一定是很漂亮的小猫咪,和孙权一样漂亮。
“叫……小梅吧,是梅花的梅,小猫咪在雪中的脚印就是梅花!”孙权想了想,眉开眼笑地对着怀中的小猫叫道,“小梅!小梅!”
小猫咪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似的。
鲁肃该庆幸孙权没有取出什么大老虎小老虎这样的名字吗?他想着,小梅这名字是挺好的,如果有朝一日再见到阿眉,一定要说他们养了一只猫叫小梅。

冬日的街道上,地上像是覆上了一层洁白的冷霜。
黑暗完全笼罩住灯火通明的城市,路灯洒在孙权和鲁肃要走的路上,那冷霜就变成了蜂蜜味的糖霜。
孙权想,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月亮是白色路灯的话,那没有星星的晚上,星星就是窗口透出的暖光。
但星光也可以是爱燃烧的火光,月光就是爱人注视自己的目光。
我们在人间的黑夜中披星戴月,因此可以在生活的战场上披荆斩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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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发表于: 2020-12-13  
39 妹妹
只走一段路
只能暂借星火

阿眉坐在床上,端着小煮锅,吃泡面。
但是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哭的时候不适合吃东西,因为嘴巴是张着的。
孙权干脆地坐在了地上,在角落看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药,还有几个塑料纸杯。
“你生病了?”孙权肯定地问道。
“是啊,要死的那种病,治不好。”阿眉把小煮锅放在边上,她吃不下了,想吐。
孙权心里一惊,并不觉得意外,他高声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就治不好了?”
“过年前。”阿眉轻声说,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瓶红色指甲油,往斑驳的指甲上又涂了一层。
“……你过年回家了吗?”孙权想起了自己的年夜饭,想起了那一通电话,阿眉是在什么情况下笑着对他们说新年快乐的?他的心头发酸,往前膝行了两步,靠在床边上,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回了,但是家门锁着,我的房间也没了……说是房间,那也算不得是房间的。”阿眉说着说着就笑了,“我本来就四海为家嘛。”
“阿眉,你可以回来找我们的,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也可以的。”孙权低声说,“你可以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你可以信任我们。”
“因为是家人所以不该拖累你们的,对不起啊……忍不住,就给你打了电话。”阿眉将指甲油细细地涂好,有些幸福地笑着,“我没想到你会来的。”
紧接着她好像是警告般地强调道:“你不要和鲁先生说。”
孙权好久没说话,等阿眉将指甲油盖子旋好,才说:“和我回去,让我们来照顾你。”
“我不要。”阿眉略带俏皮地笑,“我现在太难看了,鲁先生和阿蒙见我的最后一面是那个梳着包子头的喜庆的我,多好……所以,不要。”
“肃肃和阿蒙不会觉得阿眉难看的,我也没有觉得阿眉难看。”孙权嗫嚅道,“阿眉是妹妹,妹妹怎么样都是很美的。”
“我不要,我想在你们的记忆里,一直是好的,一直是幸福的,在你们的想象里,我是嫁给了一个好男人,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阿眉认真地说,“这样就很好了,我不想让鲁先生和阿蒙伤心。”
孙权擦了擦眼泪,他抱住膝盖,带着哭腔:“可你让我伤心。”
“孙先生,你是一个好人,你已经做得很够了。”阿眉弯下腰,摸了摸孙权的脑袋,“其实你比我小的,我叫你弟弟还差不多,我也可以叫你小权吗?”
“我不信。”孙权执拗地仰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里看着阿眉尖尖的下巴,“你是妹妹。”
“会的,孙先生会一直长大,到有一天,我就能成为孙先生的妹妹了。”阿眉学着鲁肃的口气,是那种温柔的宠溺的语气,“小权哥哥。”
“暧。”孙权眼底含泪地应着。

小房间里很热,有蚊子在飞舞,孙权单手抓住一只,变成了手心里的一道血痕。
阿眉吃了药,似乎是闭着眼睛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困难,痛苦皱眉。孙权找来了纸板,给她扇风,让她睡得好受些。
等阿眉再醒来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阿眉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孙权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手中抱着一扇纸板。
她一动,孙权也醒了。
孙权依旧不相信阿眉是得了病要死了,他抹了抹干涩的眼睛。
“……阿眉,到底是什么病啊?我和肃肃有认识医生,可以带你去看病。”
“大概就是我肚子里长了一颗瘤子吧,就到了晚期吧……哎,你说,那算不算我的孩子啊?”阿眉摸了摸肚子,有点恍惚地说,“我掉了一个孩子,上天又给了我一个。”
孙权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听的笑话,他很是捧场地干笑了起来。
“你的弟弟呢?”孙权问。
“不知道。”阿眉叹了口气。
孙权生气了:“你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上学,他就没半点表示吗?”
“不要管他了,”阿眉从床边找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已经有点发烂的梨子,她挑出一个完整的,递给孙权,“孙先生,吃梨。”
孙权接过散发着些微酒香味的梨。
阿眉也拿了一只梨,她啃着皮,将烂掉的部分吐到一边的垃圾袋里:“这梨还挺甜的,孙先生,吃梨。”
孙权学着阿眉的样子,也啃着皮,将皮吐到手心里,再积攒着扔进垃圾袋里。
梨生了很多水,很脆很甜,是好的梨,但梨却要坏了,孙权触景生情,很是难过。
“不要和他们说我的事情。”阿眉咬下一口梨,声音清脆,“陆先生遵守了我和他的约定,孙先生,你也要听话,好吗?”
孙权无暇去管陆逊和阿眉之间的约定,他的心就这样紧紧缩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你这回来没和他们说,对不对?”阿眉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孙先生,什么都不要说。”
良久之后,孙权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阿眉笑了:“孙先生,谢谢你。”
“我没什么值得谢的,我很长时间都坚信‘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孙权自嘲地笑,“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不做、也做不了救世主,我救不了任何人。”
“你拉了我,好多次。”阿眉的手放在孙权的肩膀上,“孙先生,你拯救了我,你可能觉得没有啦,但是真的有的,我好多次都觉得人活着没意思,但想着你们在,我就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可是……”孙权说不出话,忽然一阵闷雷声,炎热的夏,要下雨了。
“我已经很幸福了,你还来看我……我们呢,就做那种一段时间的同路人,我觉得你们很好,你们也喜欢我,然后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先走一步了,就是这样的。”阿眉说话时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可以听到隔壁的尖叫声,“要么,孙先生,你当没见过我,我也没死,我就是在其他地方活着。中国很大的,有十三亿人呢。”
孙权静静地听阿眉说话,也听外面的雨声。
蚊子似乎更多了,他想下楼买蚊香,可是又找不到雨伞。

孙权冲在雨中。
今晚睡在哪里,今天离家第几天了,肃肃会不会打电话,起了疑心怎么办,哥哥和瑜哥有没有把这件事瞒好,要带阿眉吃茶,也要感谢小卖部老板,得先去旅馆,再去买点馄饨,给阿眉也来一碗,是不是也要买点糖,阿眉喜欢什么口味,姓陆的和阿眉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真的能够瞒住阿蒙他们吗,这该死的雨几时才停,云朵之上是星星和月亮吗,阿眉最后会去哪里,是天上还是地底,我能活到几岁,到那时大家都在哪里……要是肃肃也得绝症了该怎么办,肃肃要是死了……
肃肃要是死了,我也只能跟着去死了。
沙县小吃已经关门了,孙权背靠着铁拉门蹲下,发出哗啦啦的金属摇晃声,不远处路灯像是月亮,他在雨中,在月色里,哭得很厉害。
他想起好久好久之前,自己刚刚得知哥哥腿瘸了,难受地蹲在路边,那时候阿眉跟着自己蹲下,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
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阿眉看到的是孙权一身湿透的样子,孙权手上的塑料袋里是他的衣服,他另一只手提着福建小馄饨,说是给阿眉带夜宵。
“我吃不下。”阿眉说。
阿眉只吃了两口,剩下的孙权全吃了,两份馄饨,对年轻男人来说也只是刚刚饱。
“今晚我就睡在地上。”孙权说。
“好啊,我有垫子。”阿眉在角落的一个木头衣柜里翻出了一床褥子,还有干净的被单。所幸刚刚下了雨,房间里没那么热了,只是蚊子还是很多,孙权点了蚊香,把蚊香盘推到床底。
“陆先生也睡过这里,你看那边的星星灯,是他送给我的呢。”
孙权闻到了褥子上的香味,是很浅淡的味道,那大概是陆逊留下的香水味,他莫名有些不舒服。
阿眉感叹着说:“陆先生是好人,很好很好的那种。”
孙权关了灯,而阿眉开了星星灯的开关,于是,肮脏逼仄的小房间里,星星灯发出微微的亮光,温柔的,朦胧的,闪烁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孙权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孙权即刻放下了对陆逊的所有成见,他笑着说:“是啊,他是好人。”

在星星灯的光芒里,孙权和阿眉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间或着阿眉痛得不行,要吃止痛药,孙权给她递水,阿眉要打针,孙权心惊胆战地给她处理药水瓶。
“钱还够吗?”孙权问阿眉,“如果钱不够,我给你点儿。”
阿眉摇摇头:“够的够的,我攒了钱呢。”
“陆逊给过你钱吗?”孙权又问。
“我不肯要,等他走了,我才发现星星盒子里有他给的钱。”阿眉想了想,“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妥帖,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做到的那种,可他说,其实我和他是一类人……怎么会呢,陆先生,他长得好看,读书又好,性格也很温柔,我和他怎么会是一类人呢。”
“我不清楚,”孙权不知道陆逊的过去,他只是不服输地说,“那我也要给你,我不要输给他。”
阿眉咯咯笑:“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比,陆先生和孙先生是不一样的人,但是都很好,我很感激你们。”
孙权也觉得自己幼稚,便不再说。但他已经想好怎么给阿眉钱了,反正钱总是要给的,不然他良心不安。他得做些什么,再多做些什么,让心里面好受些。
星星灯闪烁,是同路人,只走一段路,只能暂借星火。

外面雨声渐弱,虫鸣声唧唧。
阿眉的声音也很轻,似乎是要睡着了。
“孙先生,你们去过北京吗?我好想看看天安门啊?”
“我没有去过,但肃肃他们都去过。”
“我小时候就想看看天安门升国旗……然后长大了也没有机会去,因为好远又好贵,我一个人不敢去。”
“那以后去,我们一起去。”
“好啊,说起来我想看看毛主席的塑像,我小时候可崇拜毛主席了!唉,真是对不起,我以前看到过街道发下来的宣传手册,我就是老人家要改造的那类人吧,真是对不起。”
“没有的,毛主席也会喜欢阿眉的,阿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她只是运气不好。”
“对啊,我只是运气不好,孙先生,我现在可以牵你的手吗?”
孙权握住了阿眉的手,阿眉的手是冰冷的,手骨很细,他怕一用力,就把她的手捏断了,于是就是虚虚握着。
阿眉絮絮叨叨地说着,孙权一句句听。
“我恨我妈妈,我也恨我爸爸,恨他们打我骂我,恨他们把我生下来又不爱我……可是到现在,我又懒得恨了,我很想我弟弟,你不要怪他,孙先生,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做不了什么,他也很可怜,他要没有姐姐了。”
“我年轻时喜欢过一个人,虽然他长得很丑,哎呀我没开玩笑的啦,就是真的很丑那种,但是他很喜欢我,他对我很好,说想娶我,我觉着我是喜欢他的。后来他娶了其他人,那个女的没有我半点好看,怎么就看上她了?我不服气,但是想想,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我被那么多男人上过,其实是我配不上他才对。”
“我去年流产的时候,鲁先生跟我说,他说我是好妈妈,其实我很害怕变成妈妈,我觉得我是做不好妈妈的,所以流产了是好事……你看,要是我没有流产,孩子是不是都要出生了?但是我很快要死了,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那也太可怜了,我不作孽了。”
“我还记得之前和你们说,要是有可能的话,我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要做一只猫……很快,我就要有下辈子了,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猫?白猫呢?还是黑猫?黑猫会不会瘆得慌,他们都说黑猫不吉利呢?”
“孙先生,你的手好大,我死掉的外婆跟我说,天生手大的人,长大之后可以挑事情,是这样的吗?”
阿眉说到最后的时候,孙权埋在有着浅淡香味的被子里,哭得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还有哦……孙先生,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下辈子……能不能,我遇到鲁先生的时候,孙先生你能不能,不要掺和?”
孙权没有说话,阿眉却笑了。
“孙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很早就知道了,你喜欢肃肃,所以才故意说更加喜欢我一点。肃肃这么聪明的人,还因为你说喜欢我吃醋了,他不知道其实你喜欢的是他。”
“所以,可以吗?就一次,好不好?”
孙权还是没有说好,等得阿眉都睡着了,他才轻轻地说。
“对不起啊,阿眉。”
对不起啊,阿眉,只有他不可以,他是你的光,他也是我苦难生活里,切切实实的可以拥抱的光芒,我舍不得。

到孙权不得已要走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钱加上取出来的一些钱一起放在了阿眉的药盒子里。
盒子的袋子底下躺着一盏大蜡烛,燃烧了一半,很的眼熟。孙权努力回想,那是阿眉去年生日时,那盏没有用上的蜡烛。
阿眉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慢慢地燃烧起这盏蜡烛却又不烧完它的呢?
蜡烛底下是阿眉的身份证。
阿眉在照片上系着马尾,羞涩腼腆地对着镜头笑。
阿眉的名字和他一样是两个字。
阿眉的名字有一半和他的是一样的。
——姓孙,单名一个梅字。
做梅花也没什么不好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孙权想。小时候的朱然给他写作文时总是用这句话,总之是意味很好的字。
梅凌寒独开,梅暗香非雪。相比起来,眉字就显得轻巧,红颜薄命。
孙权想起妈妈曾经流产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颤抖着往下,看出生日期那一栏。
啊,不是,孙梅比孙权大,大了三岁多。
她满打满算也不是他没有出世的妹妹投的另一个胎,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但是没有关系,孙权过了年二十三周岁,阿眉二十六周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可以叫她妹妹,他可以叫她很多年的阿眉妹妹。

离开的那天,阿眉去送孙权,日光下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阿眉的衰败,像是枯萎的白蔷薇。
孙权去公交站台,一路走一路回头。阿眉穿着白裙子,也笑着对他招手。
这个城市还是炎热喧嚣,孙权在公交车上看到外面天黑了,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却可以看到万家灯火。
阿眉以后也看不到天黑。
下车时,孙权想给鲁肃打电话,但是始终没有按下拨打键,他收好手机,跟着人流往前走。
阿眉以后也打不了电话。
孙权坐上火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隔壁那辆往更南走的火车先开走,而更远的那辆终点站是北京。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他要回家,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回到他深爱的人们身边去,靠在鲁肃的身边,好好睡一觉。
阿眉以后也坐不了火车,去不了北京,回不了家,爱不了人。
世间所有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那位未来会成为他妹妹的女孩都无法看到了。

孙权发呆时,坐在隔壁的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要放行李,孙权起身帮她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她连连道谢时手机响了,放出一支歌来,是孙权耳熟的歌。
那是小时候家里的影碟带放的歌,据说是妈妈生前很喜欢的歌,铃声不再响了,孙权却在心里唱。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消魂梅花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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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远方
你要是我妹妹
我该有多心疼啊

孙权一辈子也会记得那一天,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是八月份的第三个周三。
周三是一星期中最难熬的日子,上午也没差别,他和往日那样送快递,依旧是家里没人,电话打去也没人接,这都很正常,但是连着打五个电话都没人接,孙权怀疑是不是出门冲撞了什么,所以看到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他差点要欢呼起来。
“你好,请问您在家吗?您是哪个地址的……”
那头没有声音,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一个词:“喂?”
孙权安静下来了,他将手心的汗擦到牛仔裤上,他扔下快递车,蹲在树荫底下,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来。
“阿眉……是你?”孙权艰难地说,“你在哪啊?去哪里了?”
那头轻轻笑了:“孙先生……精神还是很好。”
“阿眉,你还好吗?”孙权握住了手机,他掏出毛巾开始擦汗,为什么这么热?有这么热吗?
“我挺好的,你和鲁先生怎么样?”阿眉的口气很温柔,温柔得过分。
“我们,就那样吧?”孙权也笑着说,“和去年差不多。”
“对不起啊。”阿眉的话慢慢地变成了隐约的哭腔,“对不起,孙先生。”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嫁人了?那个人对你好吗?怎么不让我们见见?虽然地方远,但是我们都可以过来的……”孙权却笑了,他安慰着阿眉,“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只要自己好好的,就好了。”
“我……我……”阿眉却说不下去了,孙权还在等她说什么的时候,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等孙权打回去,是一个普通话讲得很差的粤语口音的男人接的。
“边个啊?”
“您好,我是那个刚刚用这台电话的女孩的哥哥。”
“我们这是小卖部啦,你说先前那个打电话的啊?你是边——你是哪个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讲啊?
“我妹妹为了跟男网友见面,离家出走了。”孙权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地组织着语言,但声音却是慌张的,汗还在流,有知了在树干上正要飞走,“我们家里人都很着急,拜托您说一下您的地址,可以吗?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跟您说我的真名和身份证号码,甚至可以给您先打一笔感谢费……”
“搞咩啊,现在的女仔?!”
“我叫孙权,这是我的身份证号码,33……”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我这里是广东省——”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太差了,孙权听得很费劲,他再三确认了地址,才挂断电话,和老板请假之后,孙权给孙策也打了电话。
“哥,我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几天,我会和肃肃说我是陪着你去外省了,暂时的理由是去拜祭慈哥哥……很抱歉用这个理由,但是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我没去干坏事,拜托你和瑜哥帮我瞒着他……谢谢了。”
孙权将快递车给了本该休假的同事,自己则冲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去那个地址所在的火车,他拿着车票,坐在候车厅,和孙策对完详细的口供后给鲁肃打了电话。
“喂,肃肃……我跟你说,我接下来两天都不在,你不用给我做饭了。”
“小权,怎么了?你去哪里?”鲁肃的声音明显高昂了几分。
“都怪我哥,不早点跟我说他要去看慈哥哥的妈妈……我也见过慈哥哥的,本来也该去的,而且你知道我哥的情况,我怕他一个人过去会受刺激,现在他好不容易好点了……”孙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而自然,“肃肃,你听到了吗?我现在在候车厅,我哥去卫生间了……”
鲁肃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那你要好好看着,别让小策太激动了,还有出门在外,要好好听小策的话啊,去人家家里,东西买了吗?你都没带衣服,怎么办?钱带够了吗?”
“我哥买了礼物,我等下车了再买点……”孙权笑着说,“衣服的话,我也可以到了再买,钱够的,实在不行先借点。”
“好,那你早点回来。”鲁肃的语气也带着笑意。
“好的,我要检票了,”孙权起身,排到了检票口的不长的队伍后面,他小声地说,“爱你,肃肃。”
“嗯。”鲁肃依旧笑着应了。
“爱你,肃肃,你也说嘛。”孙权一边走一边说,红色的车票递给售票员剪了小口子,“你也说。”
鲁肃语速极快地小声说着:“我也爱你,小权。”
孙权挂了电话,悄悄地抹了抹眼泪,他坐上了火车。
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他觉得他可以足够成熟地面对一切了。

到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了,孙权第一次来到这个几乎可以算是热带地区的城市,晚上十一点也潮热到受不了。他拿着背下来的地址问车站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案是,这里距离火车站很远,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地铁和公交可以过去了。
“大晚上打车过去也可以,”一个很是和蔼的阿姨说,“你的酒店在那边吗?”
“我还没有订酒店。”孙权过来得太着急了。
听了阿姨的建议,孙权打算在火车站附近凑合一夜,再赶明天早上的早班车地铁去那边。距离第一班地铁不到六个小时,孙权为了省钱干脆就没住酒店,直接睡在了火车站。
等第二天孙权坐了地铁又转了两趟公交到达小卖部附近时,手机的电已经不多了,所幸他带了备用的电板。他奔到小卖部那台褪色了的红色电话附近时,已经中午十一点。
“您好,老板,是我……昨天给你打电话那个……”孙权现在简直汗如雨下,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哦哦哦,我知道了,你居然亲自过来啦?”小卖部老板惊讶地看着孙权。
“这附近,有什么便宜点的旅馆吗?我想洗个澡,”孙权非常嫌弃自己,过了一天一夜,现在怕是已经馊了,“还有哪里有卖衣服的地方?”
小卖部老板是一个好心人,他给孙权指了附近的便宜旅馆,还有卖廉价衣服的地方。
“我帮你看着,要是看到你妹妹,就跟你说。”老板点点头,“要喝点水吗?”
“好的,谢谢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孙权买了一瓶水,在边上的账本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还放下了一张一百块钱,“希望您帮我多留意一下,辛苦您了。”
“那个女仔,她隔几天会过来我这里买泡面的,我认得的。”老板挣扎了一下,还是收了钱,给孙权塞了一包烟,“她是有个好哥哥啊。”
“我不怎么抽烟,”孙权把烟放了回去,对老板招手,“她要是来了,就给我打电话,谢谢了。”

四十块钱一天的旅馆和毛坯房也差不多了,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凳子,地板上有瓜子壳和烟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和烟味,被子上还有黄渍,唯一的好处是有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对面的小卖部。
孙权洗了个澡又把脏衣服洗了,感觉总算感觉活过来了。他湿着头发,光着上身坐在椅子上,用刚买的充电线给手机充电。
跳出来是鲁肃的未接来电,大概是坐公交时孙权累得睡着了没听到。
孙权发短信:“等事情办完了再跟你仔细说说。”
鲁肃回了短信:“好的,你在远方,要注意安全啊。”
孙权给自己泡了泡面,红烧牛肉味,吃了一碗也没觉得饱,还是下楼去觅食了,在沙县吃了一碗馄饨和一盘蒸饺才真的有饱的感觉,就在他蘸着醋吃完最后一个蒸饺,顺便赶走一只苍蝇时,手机响了。
是下午三点,孙权抽了张纸巾抹嘴,按下接听键。
“她来了!”是店老板的声音,孙权立刻扔下钱就跑出沙县,可等他跑到地方了,根本没有阿眉的影子。
“……那女仔走那边了,你快去追!”店老板指了个方向。
孙权奋力跑,跑过了偏僻的城中村,跑到了红绿灯之下,也没看到阿眉。
这里的建筑密密麻麻,街道也错综复杂,孙权不知道阿眉是在哪条街拐弯,又进到哪扇门,到了哪层楼的哪个房间,哪条电线经过阿眉房间的窗,哪阵风吹过阿眉的头发。孙权仰着脑袋,只觉得午后的日光明亮得不行,各式各样的衣服飘扬,像是旗帜。
店老板看孙权又跑了回来,只得叹气:“我想同她说,今天你有来,又怕她听说你来就不来了。”
“拜托老板,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孙权叮嘱完就走了。
“你去哪里?”店老板问孙权。
“店里的钱还没找我。”孙权挥了挥手,他跑得一身汗。
“后生仔!找到你妹妹,带她去吃茶,同她好好讲啊!”店老板对孙权喊道。

在第三天的傍晚,孙权终于穿过只能让两个人并行的比筒子楼还拥挤的楼梯和走廊,穿过泡沫箱、黑色垃圾袋、坏掉的塑料凳子、空煤气罐,穿过呼啦呼啦的风扇声、某位英雄出招的大喊、女人的哭叫声、和地板的嘎吱声,在一个用合成板隔成的不到7平米的小隔间里,见到了半年没见的阿眉。
阿眉吓了一跳,她正蹲在小煮锅前边煮泡面,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只有一张床,胡乱堆着衣服。
孙权认不出来是阿眉,但是又肯定眼前,这个枯瘦的嶙峋的萎谢的女孩是阿眉。
他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阿眉呆呆地守着她沸腾的小煮锅,是想笑的,但是却要哭出来了。
孙权也蹲下来,拿过阿眉手中的筷子,帮她搅拌泡面,面高高扬起,又缓缓落下。旁边的袋子写着孙权不认识的牌子。
“你怎么不加个鸡蛋啊?”孙权笑着说,他的声音很温柔,房间里很热,只有小电扇在吹,热气和汗水蒸得他看不清了,“我去给你买颗鸡蛋打进去?要不要再来点生菜?火腿肠?”
阿眉蹲着,半边长发落下遮住了脸,有眼泪滴在铺了一层杂志的粗糙地板上,手指不自觉撕开杂志,露出了底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这小小的7平米,洁白的只有她的脚趾。
泡面煮得差不多了,孙权在凌乱的电线里找到了小煮锅的电线,拔掉。
“这是晚饭吗?为什么吃得这么早啊?”孙权又问,他伸出手拨开她长长的头发,发觉她的头发掉了一大半,都可以看到头皮了,她的脸也瘦得脱了形,她在默不作声地落泪。
眼泪反射出浅金色的光芒,是太阳的颜色,接着那眼泪隐隐约约要动,晃出模糊的霓光来。
夕阳的光芒从高处一个小天窗落下,落在孙权的肩膀上,又落到阿眉的头发上,再落到她的眼泪里,这个房间甚至没有窗台。

“蹲着累不累啊?起来吧。”孙权对阿眉伸出手,阿眉没有动,他就把她拉了起来,不用费力气就能做到的,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孙权叹了口气,轻轻地虚虚地抱住了阿眉,发觉她实在是太瘦了,她不穿高跟鞋时光脚踩在地板上,只到他的胸口。
“你要是我妹妹,我该有多心疼啊。”
阿眉开始是无声哭,后来是压抑着哭,后来是雷霆般地哭,夕光照着,好似一场太阳雨。
孙权在这个八月,灼热的夏,在远方,一片初次踏足的土地,没有下雨的日子,看到了人间的彩虹。
人间的彩虹哪有天上的张扬壮烈啊,人间的彩虹小小的,落地时跌碎,悄无声息,不能叫壮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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