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五）


“玄德想对孤做的事，为什么不做了？”曹操握了刘备那只拿着剑的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脸。


“做不到……” 刘备叹息一声，满面泪痕还未及风干，新的泪珠又滚烫地从脸颊滑落。


“做不到什么？”曹操讽刺地笑，眼眶却是红的，“做不到对仇人夜夜投怀送抱，是吗？”


刘备咬紧下唇，默默摇了摇头。这样子让曹操看去，却只如鲠在喉。他可以在战场上当面对他拔剑，铁甲的寒气不会把他击垮。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的枕边，在欢爱过后，在自己把最脆弱一面暴露给他的时候？既然做了，为什么又不做到底。偏要让他看见，激起他心中的恨意。


“既然玄德做不到，那就让孤替你做到罢。” 曹操从刘备手中抽出剑柄，向着他的肩窝里狠狠地刺去……


血溅到他的脸上，软玉温香从怀中消散，一股腥味蔓延在空气里，曹操从榻上重重跌了下来，满头的汗、满脸的泪分不清彼此，模糊了他的眼眶。


“……明公！明公！” 曹操睁开眼睛，只见杨修、程昱等人慌忙上前扶他上榻，待他回首相望时，却见自己的贴身侍从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息。曹操心里狠狠抽搐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汉中前线军营里，刚刚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20）（六）


从此以后，曹营里多了一个魏公好梦中杀人的传言，而曹操自己却只觉得头风病一天重似一天，竟到了昏睡几个时辰才能苏醒的地步。


军营简陋，曹操却不想叫人声张，只听人相传汉中的山野间有位擅医术的世外高人，号曰乌角先生的，便叫人去寻他来替自己问诊。

那医者身披鹤氅，擎一经幡，摇一羽扇，施施然颇有仙风道骨，见了曹操，却只隔着帘子沉声笑说，“恕草民直言，魏公无疾。”


曹操眉头一皱，狐疑道：“你是何人，竟敢口出妄言？”


医者缓缓抬起头，只说，“魏公好健忘，竟不记得故人吗。”


曹操见了那张脸，不由得大惊，眼前人到底经历了何种超脱凡尘的造化和修行，得了谁人的点化，那容貌与三十三年前相比竟没有丝毫变化……


“三十三年了，魏公如今可参透了当日的天机？”

“孤不懂什么天机，孤只知道，三十三年前，孤求你救他命的那个人，如今要杀了孤。”曹操冷冷道。

“冤孽啊，冤孽。” 医者摇头叹道，“不过至少，那孩子现在还活着，只是不知此事还称魏公之心意否？”

“你此话是何意？”曹操惊问。

医者笑道，“魏公与汉王当年恩义一场，就不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吗？”

“住口！” 曹操粗暴地打断他。这人嘲讽般的从容不迫令他恼羞成怒，而他与刘备那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又岂容他人置喙？但他更加不敢承认的是，他无法直视命运的炽热炎阳，一如他当日在濡须口无法直视江对面楼船上那孙字旌旗下的年轻君主。他宁愿活在永远的猜测和疑惑之中，留点余地和幻想，也不想——或许也是不敢——听到那个残酷的真相。


“孤今生与他无缘，就算他还活在这世间，在孤心中，也早就死了。”